回到竹景院后，祝命立即开启结界，杜绝了一切外人可能的窥探。

他给谢明堂渡了些灵气疗伤，转头问向断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断妄将谢明堂放在床上之后就变回了原本那七八岁的孩童模样。

此时听到祝命的问话，他低声回道：“你与我说了主人可能在的地方之后我便寻了过去，恰好看到一名元婴期的魔修正准备要挖他根骨。”

“那魔修看样子似乎是他认识的人。”断妄目光落在依旧双目紧闭的谢明堂身上，“突破被强行打断后主人受了反噬。万幸我去得及时，主人的修为没有倒退。”

祝命“嗯”了一声：“杀了吗？”

断妄摇头：“被他逃了。”

祝命看向他：“一个元婴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跑了？”

断妄：“他有高人相助。不过我将他打了个重伤，也只剩一口气了。”

——很好，那个所谓的高人十有**是闻九渊。

“我那个所谓的道侣，”祝命问，“若你全盛时期对上他，有几分胜算？”

断妄不假思索：“毫无胜算。”

祝命沉沉应了一声：“意料之中。”

断妄：“我只是一把剑，你对我期望未免太高了。”

祝命沉默几秒：“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你最能打。”

断妄轻轻扯了扯嘴角：“是么。”

过了一会儿，祝命收回灵力：“明堂自当时重塑灵根又淬炼了一番根骨，所幸还有一口气，待会儿就能醒来了。”

断妄明显松了一口气：“多谢师尊。”

“别谢了。”祝命捏了捏眉心，余光瞥见谢明堂眼睫幅略大地颤了颤，“喏，你亲爱的明堂要醒了。”

话音刚落，谢明堂便缓缓睁开了双眼，深黑的眼眸恍若蒙上了一层清浅薄雾，显然还不是很清醒的模样。

“师尊，师兄……”谢明堂看了看他们，虚虚闭着眼低喃，“抱歉，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必道歉，明堂，真要说起来是我没护好你。”祝命道，“现在感觉如何，身上可还有不适？”

谢明堂安抚般笑了一下：“没有，现下感觉很好。”

祝命看着他：“莫要逞强。”

“师尊放心，我自有分寸，没有逞强。”谢明堂有些无奈，倏忽看向断妄，轻声问，“师兄，刚才我好像看见你长大后的模样了。是你抱着我回来的吗？”

“不是，你看错了。”断妄平静地否认，“是师尊抱你回来的。”

谢明堂转眼看向祝命：“是这样吗，师尊？”

“不是。”

祝命双手抱臂往后一仰，挑眉笑道：“是你师兄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拖着你回来的，脸着地那种。从毒龙幽涧一路拖回靖水城，你这俊俏的小脸已经被地上粗粝的石子刮毁容了。”

断妄刚才在祝命脱口而出“不是”的时候下意识掐了掐食指，听清了后半句又放松下来，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谢明堂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入手还是一片平整，顿时就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师尊，您又逗我。”

“是真的。”祝命面不改色，“是你师兄紧急炼制给你喂了生肌疗骨丹，所以保住了你的盛世美颜。对吧小妄？”

到这里谢明堂已经可以彻底确定是师尊在胡说八道，但看到断妄那冷静自持的模样还是禁不住笑问：“是真的吗，师兄？”

断妄：“……”

断妄：“是。”

谢明堂眉眼含笑，就这么看着断妄，拉长了语调：“这样啊，还得多谢师兄保住了我的盛世美颜——”

断妄面无表情：“住口，少说废话，好好养伤。”

谢明堂笑得更欢：“好，听师兄的。”

谢明堂没能说上两句就已经感到疲惫，很快又闭目睡了过去。

断妄一言不发地守在床头，眼神示意祝命想干嘛干嘛去。

祝命无奈，也不打扰他们主仆情深，走出竹景院时恰巧又遇上了死死盯着门口伫立良久的宋长肆。

幽深晦暗的眼神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冲进来把人给生吞活剥。

“……”

祝命走出结界到了宋长肆身前几步开外：“城主怎么在这，吃了吗您？”

宋长肆蓦地一把攥住祝命手腕，红着眼眶盯着他，一字一句：“王义，你还想躲我到几时？”

“……啊？”祝命怔了怔，皱了皱眉，“我不是王义，你真的认错了人。”

他伸出另一边手捏住宋长肆手腕迫使他松了手，自己顺势退后了几步，不解地看着他。

“哈哈，你说你不是王义……”

宋长肆不舍得移开一眼，近乎贪婪地死死看着他：“你思索时的神态，扬手的动作，笑起来的模样都与王义别无二致。”

祝命蹙眉更深。

“好，若是说这些不过是巧合，那你告诉我，”宋长肆蓦地向他踏出一步，逼迫般沉声质问，“当初我用三千只幻影灵蝶特意给王义炼制的生辰贺礼，那个防御法器，为什么会在你徒弟谢明堂的手上！”

“我特意问了你的大弟子断妄，”宋长肆蓦地笑了，某种凶狠决绝的古怪情绪也一并宣泄而出，“他说，那些防御法器都是你给的。”

祝命：“……”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掉马的了。

竟然是因为他当时随手塞给谢明堂的防御法器。

他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换个地方说话吧。”

宋长肆深呼吸了一口气：“随我来。”

祝命随他走入了一处房间，看了看环境坐到他对面：“你的书房？”

“是。”宋长肆盯着他，沉声问，“阿义，你为何不肯认我？”

“你我阔别多年，时过境迁，我又何必再上前讨嫌。”祝命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现在过得不错也就放心了，至于我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怎会是讨嫌，怎会不重要。”宋长肆嗓音竟有些颤抖，“你为了救我而死，这些年来我夜不能寐，不愿再回玄风宗也要寻到能复活你的办法。如今你尚且活着，却不肯告知于我你安然无恙的音讯。”

“阿义，昔日你我并肩历练的那些时日，那些生死相随的情谊，你都不在乎了吗？”宋长肆死咬牙关，眼中甚至已经盈了泪，倔强着不肯落下，“于你而言，我已是与陌路人别无二样了，对吗？”

祝命无奈：“……你别这样。”

“还是说，”宋长肆深知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嗓音放轻，“你怨我当初没有听你的话，一意孤行非要走那条路，才导致你最后以命换命来救我……你怨我，是吗？”

“你当初少年意气，不肯听我的劝告也在情理之中，我从未怨过你。”祝命认真道，“以命换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过多自责。”

宋长肆涩然问道：“是吗？既然你不怨我，为何不肯认我？”

祝命将他瞅了一会儿，扶额叹道：“我如今与以往大不相同，且不说你竟然认出了我——长肆，死而复生，过往有很多事情我都忘了。”

宋长肆怔怔看着他，轻声重复：“忘了？”

“嗯。”祝命半真半假道，“毒龙幽涧你走火入魔那一次见你，我的确不记得你是谁。也是相处了这一段时日，才回想起了些许细碎的记忆。”

宋长肆眸光忽亮：“也就是说，只要你多与我相处一些时日，便能多想起来一些——”

祝命却摇了摇头：“我并不打算想起那些过往。”

宋长肆抿了抿唇：“为何？”

“每次回忆都会头疼欲裂。”祝命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状若苦恼，“很疼，我不想再碰了，改名换姓也是为了与过往彻底断绝。”

他看向宋长肆微微一笑：“长肆，既然你是我过往的挚友，想来是绝不会逼迫我想起过往令我伤痛，对吗？”

“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回忆过往。”短短几息之间宋长肆已经想清楚，“死而复生有违天道，你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你放心，往后我定会护好你。”

“那倒是不必了。”祝命轻咳一声，好心提醒，“我不需要你保护。你见过我与别人交手，知道我实力如何。”

宋长肆想起毒龙幽涧那俩渡劫期惊天动地的交战，神色凝滞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当初你还是元婴，未曾想如今阿乔竟已是渡劫期了。”

祝命摆了摆手：“寻得了些机缘罢了，不过是运气好。”

宋长肆已经收拾好了心情，问：“这些年，阿乔都在做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无非就是游山玩水。”祝命见他终于冷静下来，也松了口气，“顺道养养孩子。”

“养孩子……”宋长肆笑了一下，“便是你那两位弟子断妄与谢明堂？”

祝命颔首：“是，路上遇见根骨不错，又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顺道就养着了。”

他现在说起谎来得心应手面不改色，唬起人来炉火纯青。

“喵呜！”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恰好一跃便跳进了祝命的怀抱，一双大而透亮的眼瞳十分不善地盯着宋长肆。

宋长肆隐隐约约总感觉出了些许敌意。可再一细看，又似乎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灵宠。

祝命眯了眯眼，捏起小猫的耳尖冷笑一声：“你还敢回来？”

“喵，喵呜——”爪子轻轻柔柔地搭上祝命手臂，小脑袋讨好般蹭着祝命，嗓音越发软糯甜软。

宋长肆望着正向祝命撒娇卖萌的小猫却是若有所思。

城主府的书房不说防守重重，也绝非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灵宠可以随意闯入，更何况在这小猫出现之前宋长肆竟从未察觉到它的半点气息。

这灵宠并不简单。

“又乱跑，等下再找你算账。”祝命大力揉搓了两下脑袋，团吧团吧塞进怀里抱着重新看向宋长肆，“见笑了，他比较黏着我……刚刚我们聊到哪儿了？”

“你的徒儿，断小道友，”宋长肆看着他，“他似乎实力非凡。”

“过誉了，不过是勉强自保。”祝命真心实意地感叹，“他与明堂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对他们很是尽心。”宋长肆看着他，忽而问，“阿乔，明日可愿与我去游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