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腐朽和恶臭刺鼻得厉害，凌宣脑海里有杂乱的声音乱窜，说不出的疼，她咬了咬牙往黑黢黢的深处走去，她所看到的远远超出承受范围。

横尸伏地，鲜血染红了一整片地面，惨死无力反抗的人死不暝目，衣衫破碎骨肉模糊，这些人生前绝望的挣扎的场景一一出现在凌宣脑海，那是活生生被狼妖撕裂、咬断骨头、痛苦哀嚎，挣扎不得的绝望，鲜艳的血泪与黑色混浊的妖气直击她脑海，躯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

她第一次彻彻底底意识到这里不是和平时代，是真正的有死亡危机的世界，满是弱肉强食的黑暗，毒物和恶妖已然超出了现代文明所理解的范畴，曾经她也只不过在影视剧中，隔着屏幕观看与她无关的故事，然而她现在是故事中的一员。

凌宣解开耳识封闭，心乱步伐错乱走向前，顺着心意举起了佚名剑，要宣泄身体中沉重的痛苦，她要喘不过气了，剑尖正要划开前路时，躲在最角落的人顿时惊恐喊叫道：“别杀我，别杀我。”

凌宣猛地回神，她刚刚怎么了，是被情绪影响了么，她看见角落里有一个人，那人身子紧紧贴着岩石缩成一团。

于是，她伸出手，轻声安抚：“别怕，我是修士，你得救了。”而角落里的人看见她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却挣扎得愈发厉害。

凌宣出手打晕了反抗的人，仔细一看这青年不过二十岁，腿部的烂肉下露出残破的骨头，如拳头般大小。她给人喂了丹药，直接扛起，怒气直冲大脑。

感知到了主人盛怒，佚名剑不安分地抖动！

若是怒气可冲昏大脑，凌宣这一刻早已顾不得收敛。她背上的人的惊恐，洞里横死之人求救不得的痛苦，洞内腐臭的味道与鲜血再度无声侵入她的脑海，凝结成一团，陌生的场景一幕幕争相冒出，画面中炽热的红色和厮杀声淹没她、充斥她所有的理智。

头疼得恨不得撞墙，她丢开身后的人，挥起佚名剑直指那被狼围在中央的狼妖，冷声道：“一只半妖还敢罔顾人命！谁给你的胆子！”浓烈的情绪在她脑海里翻滚，挥剑间裹挟全身灵力，喊道：“佚名。”

颜佑顺手接过被她丢过来已然昏死的人，窥见凌宣眼底一片漆黑，上前几步想制止凌宣进一步的攻击，“别杀！”

“不，恶妖该死，谁敢拦我，你又是谁？”凌宣全然失去了分寸，一脚踢中他腰上的伤口。

颜佑毫无防备，瞬间被她悍然的灵力击中，狼狈地跪跌在地上。他擦掉嘴角的血，扶起昏迷的青年放在一旁，修炼多年的威压一瞬铺张，羁縻凌宣的脚步，“你放肆！道心未立，不可伤及生命。”

凌宣凭借本能就势一滚，烦躁的挥手避开颜佑施压的灵力，佚名剑尖扫过外围的狼妖，星光闪动，狼妖哀嚎连片，她宣泄道：“我不求成仙，道心与我何干！这荒诞的世界与我有什么关系！”

手中的佚名剑越发凶狠扫向狼妖利爪，狼嚎声不断刺激凌宣神经，腥臭的鲜血兜头洒在她瓷白的脸上，她面上鲜红和漆黑的眸子相映着，在日光下，仿若踏过炼狱而来的索命人。

颜佑忍着不快，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飞身而起，五指紧紧攥着凌宣的肩头。

怒不可遏的人转身目光寒冷望向他，反手一剑果断挥向他身后，颜佑看着凌宣分毫未退。

佚名剑这一刻也对准了狼妖锋利要刺穿颜佑身背的爪子。然而，狼妖真正的目标还是凌宣，颜佑身后偷袭的狼妖猛然转变方向，刺向凌宣握剑的手，下一刻诡异地主动刺入凌宣的剑尖。

像是得到了同样的号召和命令，同刻，存活的狼妖相互掐断彼此的脖颈，狂嗥倒在地上，凌宣见状猛地呆滞，手腕脱力，佚名剑自然掉落，她目光呆愣望着一地横斜的狼，回过神看着染血的剑尖，浑身颤抖，又瞥见大哥身上的伤口，她跪在颜佑身边一动不动，她竟然打人了，她打了大哥。

颜佑到底是没吭声，给自己草草包扎后，又仔细检查凌宣的情况，见人没受伤，松了口气，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冰冷起来，伤口短期内怕是愈合不了了。

颜佑垂眉看了会儿枯草，春日竟枯草遍地。先前恶狼互杀时的嘶吼声和倒地声唤醒了凌宣的理智。这会儿他又见凌宣攥着佚名剑，唇色惨白，双眼无神采，一副丢了神的样子。

这场无疾而终群族自亡，是处心积虑预谋？还是旁的。

凌宣身上疑点未免太多了。

“大哥对不起，我……”凌宣惴惴不安，先前脑子混沌，行事全凭一腔怒意，伤了他。

“无事，等我片刻，你先带此人回去疗伤。”颜佑将灵力覆盖在恶狼横尸上，大雪飘然而落，转瞬便遮掩了枯草上恶臭的血，凌然的清香代替了作呕的味道。

凌宣眼睫轻颤，这是灵力化物？她犯了错，不敢多问，扛起人飞快御剑离开，心底装了块沉重的石头，沉重闷得她眼泪也流不出，她知道自己就是个祸害。

颜佑看着她离开，须臾长叹一声，是谁在背后指挥这些狼妖，他本意是找出两月前那只化形迷惑人心智的女妖，银盘带他来此，不见女妖，却有狼妖凶悍地从洞内跃出，狼妖已开灵智尚未彻底化形，初始眼露凶恶，为的是要伤他性命，而后凌宣出现，狼妖转而群起围攻凌宣，这又是为何？

雪花无声飘落，触及妖物，顷刻间地面的狼妖消失不见，白皑皑的雪滋润了枯草，颜佑见枯草回春方抬步离开。

*

春日的风和煦软绵，凌宣站在廊下，四肢无端冷凉，她想了又想，人体的灵力有用尽的时候，佚名这把剑听命于她，那原主的意识又去了哪里，总不可能死了。

她凝眸深思，弱肉强食才是真正摆在眼前的修仙界，两年多逃亡的际遇，她依旧目光短浅，偏安一隅无法窥见整个世界，更从未设想过会遇见这种事。

她的手见血了！

那受伤青年躺在木床上，双目浮肿，右腿沾了狼妖的血，堪堪保住一条命，那只腿或许“废”了。

凌宣甚至能预想到他的未来光景。

世界残酷，系统无良，她对修仙界的认知只称的上无知，又不知道原主身份，现在唯有大哥可依靠一二，她却让大哥伤上加伤。

颜佑按照凌宣留下的记号找到她时，就见人蹲在地上，他上前拉起又缩成一团的人。

却听凌宣嗓音嘶哑，人挣扎反向后退，“大哥，我有点累，你别管我，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无法接受？”

凌宣目光涣散，愁苦道：“我是普通人，不喜欢这个世界，我想回去啊，可是找不到回去的方法，为什么是我遇见那些事？我每天战战兢兢，又放不下过去，无端出现在这世界被迫成为工具人。

为什么世界从来都不会恩待我，我只是想做个正常人，我无法心安理得替代别人的人生，更不敢坦露心怀，我控制不住伤了你，更控制不住想杀了那些妖，大哥，我累啊，心脏这里会疼，头也好疼。”

颜佑留心将她的话牢记在心里，只抬起手，轻轻点在她眉心，温和的灵力扫去她眉间的疲惫，他又查验了凌宣体内异常活跃的灵力，轻声道：“凌宣去睡，你身上有妖力，没有大碍。”

话虽如此，他只怕事态再次因她变化，结界里两年多接触下来，他深知她是变数。

凌宣推开他疾步后退，大哥在开什么玩笑，仅仅只是妖力吗？

颜佑并未多说，双手背对她无意识摩挲，“你也受伤了，妖力影响了你心智，未入道心智不坚，言语方才是混乱。”

【出现未知情况，故障故障，系统休眠启动】

凌宣听见那电流声，倏而一愣，妖力让系统休眠了，好事！这是她一直等的自由，那些闹不明白的事情，总会有理通顺的一天，眼前最重要。

系统的问题暂时可以忽略了。

她故作轻松闭上眼感受风，妖力而已没什么可怕的，“大哥，你有法子救那个人吗？”

“你一觉醒来，他便痊愈了。”

凌宣嬉笑道：“大哥，您觉得我是疯子吗？”

颜佑一声冷笑，腰间的木剑旋转落在凌宣鼻尖，“我是不是待你太友善了？”

劲风拨开凌宣的发带，她眨眨眼，竟是看明白了大哥直白又吓人的回答，嘿嘿一笑，移开没有附着灵力的木剑。

“大哥，之前在街上，我说谎博取同情，你没拦我，那些大姐给我货币，嗯也就是铜板，我看到你偷偷把你自己的银子塞给她们了。”

说完，她就蹦跳着回屋了，只留下颜佑一人。

他现在的选择因为她出现了偏差，怀疑和关照竟可并存？

他应该立刻离开不与她同行，如此优柔寡断实在不该。

午后绿意环绕着树下脸色惨白的修士，颜佑捂住腰部崩裂的伤口，这次下山确是伤痕累累，未解决完凌宣的事前，他无法安心回宗门，或许这便是师尊常提到的“强迫症”，这是他留下的理由之一，女妖的信息他已告知师弟，暂且不用过分担心。

青年尚未转醒，颜佑摊开自己的储物袋，捡出师弟送的“命歌水”，不消两个时辰青年血肉重生。要是凌宣在，一定大声夸赞，好厉害啊，新皮肤与腿部其他肌肉组织融合了。

窗明几净临着月色，凌宣双眉紧蹙，她拼命地拔腿奔跑，抵不住恶狼跳跃的速度，凌厉的狼爪扎入她肩头，一头头饿狼都扑杀上来，她哑声嘶吼渴望有人来拯救她，浑身灵力被无形禁锢住，有声音在她耳边说是她活该捅了狼窝，送命是因为欠了狼群的命，“救命！”绝望和疼痛即将淹没梦中的她。

清越脆耳的声音微弱出现，“阿宣别睡了，你该醒过来了。”

凌宣猛地坐起，原来是场噩梦，狼爪穿透心脏的疼痛太过真实，她捂住心口抹去冷汗，随意搭上衣衫，最终还是厚着脸皮，敲了敲颜佑的门，“大哥。”

颜佑放下戒备，收起木剑，指尖碰到面具，动作微微僵硬，“有事？”

面具又重新戴上，遮住青年眼角的新伤，只露出略惨白的唇，是失血过多、伤口难愈合的表现。

“大哥，今晚月色不错，我情致高涨，唱歌给你听吧。你伤口给我瞅瞅，听歌可消除疼痛，这可是我独家秘诀，不传外人的，”凌宣绞尽脑汁劝人出来，“大哥，你不出来，我硬闯了啊！”

颜佑无奈拉开门，靠在门上，闭上眼不看少女凌乱的长发，“你唱！”

凌宣一时愣住，没想到人这么快穿戴整齐出来，她刚穿好衣服，于是只好举起佚名剑假模假样思考，脑袋里只剩下一首歌了，开口就唱：“……若是英雄，怎么能不不懂寂寞/独自走下长坂坡/月光太温柔，”她心中慌乱，唯恐大哥看出问题，歌词胡乱唱，声音颤抖着，硬生生唱出了一股柔情。[1]

颜佑靠在门上静静听，唇角微漾，面具迎着月光，光辉一闪，“向往成为英雄？”

凌宣退开几步，掬一捧月光，像爱月色的学子一样凝目观赏，没有霓虹灯遮盖，世界原貌尽显，夜空静美，寥寥几颗星子，彼此之间又何止相去万里，“不是你理解的英雄，在他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一只手的人也可以是英雄。”

她话锋一转，谄媚道：“大哥您是正道的光，是我心目中英雄般的存在，所以，您可以告诉我真名了吧，您的腰怎么样了，可以给我看看吗，我不馋您的身子，就看一眼伤口愈合情况。”

话极尽诚恳虽有可信度，可惜正伸出的手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出卖了她。

颜佑警惕关上门，“回去睡觉。”

白废口水，他怎么能这样？凌宣踢踢踏踏气呼呼坐在院中石桌上，“不公平不公平，我合盘而出，他怎么能遮得这么严实！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我真的不摸，就只是碰一碰，也不行？”

凌宣大喊一声，“我不做英雄，不是狗熊就行～不受限制就行。”胡乱闹了一通，她终于将所有恐惧抛之脑后，一宿虽有哭泣，早晨再次欢呼说的就是她凌宣。[2]

[1]：歌曲《曹操》，改了顺序

[2]：来自圣经，原文“一宿虽有哭泣，早晨必欢呼”。

存稿还有十万多，如果没记错之前写的字数，当时不太会写，都写成了大纲文唉，改文比写文还累。

ps：凌宣人设就是这样，不是稳重的人，性格跳脱有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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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杀妖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