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帕的事情,我研究得不多。近来给她打下手,都是迷迷糊糊的,她说,我做,然后时不时教我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银皿泡水布,泡出来的布可以驱邪,比如客户上门求补,应该怎么给她们裁补衣服。我最开始以为是暗语,后来发现真的是给客户补衣服,张小帕真的教我怎么用针线和缝纫机。
她解释说,裁缝铺补衣服,不是很正常?要做到我这样,你要先从衣服学起,打好基本功。
好吧,有样学样吧,反正有吃有喝。
她的事情我不懂也不好过问,只知道她要准备的程序比我复杂。每周吉日就得早起,子时起床熬汤,煮到天亮,往里面泡十二符,煮完再煮花针,要把花针煮到透亮。
张小帕的符要晒,她的剪刀也要磨,十二张符都要寻专门的材料,一张一张地重新上药。我也得帮她,帮不了太多,顶多寻一味中药又或者是熬煮东西,但是每一回她都在我之前做完全部的流程,然后撑着脑袋嫌弃我太慢。
我烦不可耐,干脆让她上街去溜小黄。但是一看时间,我又把她拦下来。
“干嘛?”
“今天不行,你还是回来吧。”
“今天怎么了?”张小帕去翻日历。
每回月圆日都是张小帕最虚弱的日子,这是我观察出来的。她总说人虚了,其实我发现她的体力是慢慢回复的,因此后续很多客户的单子,她都不用带上我,自己就做完了。我大概理解成她所说的无极,就像打小怪的游戏一样,一段时间能自动回复,也许和人的气血是差不多的道理。
但是每回一到月圆日,即使平日再有能耐都使不出来,几乎和普通人没两样。跟着张小帕接触各种千奇百怪的玄乎事,我也开始跟着拾起小时候知道的一些东西。老人家会教,奶奶小时候带着我看黄历,月有阴晴圆缺,黄历有良辰吉日,也有坏时凶日。我让张小帕去楼上把晒着的牛符取下来,在我们门口摆上一周,告诉她:“今天你不能出门了。”
张小帕目瞪口呆:“不公平啊!”
“怎么就不公平了?”
“你能出门,小黄能出门,我不能出门?”
我说:“你是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小黄今天也不能出门,它会陪着你,我还得出门置办材料。你把门口的待客招牌转成歇业,今天歇业一天。”
张小帕非常不高兴,她一盘腿,在原地就开始打坐。她把命看得像儿戏一样,我也没办法。好像只有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是怎样棘手的情况。
1
去年的今天,张小帕从子时就开始出虚汗,我一起床,发现她在给自己穴位扎针。我赶紧过去看看情况,张小帕虚弱地告诉我:“不太妙。”
张小帕和人间有隔,几乎不会生病,因此不会是发烧一类的病引起的。然而我一看她的面色,目赤,脸红,舌质红,看上去就是发烧时的病症。我问她:“怎么回事?”
“昨天开始就有人在楼下敲锣,”张小帕说,气喘吁吁,“白天敲到黑夜,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临近夜更的时候开始唱观三姑。子时你熬汤的时候我起来了,发现它已经到了门外,马上要进来了。”
“现在呢,现在在哪?”
“在铁门和木门之间,但是我列不起阵,我被下咒了。”
“你把手伸出来。”
张小帕把手给我,我第一针下在她合谷穴,捻转泻针,这是近来她教给我的,下花针。她在外面做工,我在屋头照着她写的东西学,这样每回她无极耗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可以用她的方法帮她缓和一下。
她的眉头稍微松了一点,但是效果不见佳。我听见木门开始阵阵发响了,有东西在透过木门,并且急切地嘶吼起来。我这时房内也有了声音,像木偶一样,那些东西层层包裹,从东南西北涌进来,要把我们包围。
我深吸一口气,第二针下在她的少商穴,三棱针刺入,挤出一点黑血来。我等不及,直接帮她把血吸出来,然后吐掉。她还是不见好转。
“你干脆先跑算了,”她苦笑起来,“从窗户翻下去还来得及,反正下面有个阳台。”
“你先不要说话。”我皱着眉头呵斥她。第三针在外关穴。泻法入针,这一次要静置半小时。我站了起来,摸出牛符,开始在四周环绕摆阵,呈圆周把我们包裹起来。
张小帕又笑了:“你心这么好,怎么赚得到钱啊。”
“先把命保下来我们再说赚钱的事,行不行?”我被她吵得烦,第一层牛符摆好,第二层放犬符。张小帕没把犬符备好,效果起不来,我只能另想办法,但我学的东西也就这么多,再多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再一抬头,天花板上已经渗出东西来,开始哗哗往下落脓水到我身上。房间里的东西也已经逼近到我们的客厅,嘟嘟囔囔着阴沉的咒语,张开血盆大口。它们的母体就是门口那只,已经成功穿过了木门,站在我们面前,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
我抓起张小帕腰间的剪刀,一狠心划开食中无三根手指,圆周撒上两圈。任何驱鬼的咒都用不了,人血能试一试么?但是没任何效果。我急上心头,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周围的东西马上就要逼过来了,没别的办法。
忽然间,剪刀一偏,原来是我心急,不小心把腕划开。霎时间鲜血涌了出来,我觉得不妙,莫不是我划到动脉了。再一看,东西已经扑了过来,我被扑倒在地,血洒了一地,一点用也没有。今天大概是要命丧于此了。
再一痛,我的肩膀被压住。这东西像一团巨肉,只有身体两侧长出虫子侧足一样的肢体。它的肢体上遍布着细口,一对压住我的肩膀,一对压住我的手腕,再一只蚂蟥一样吸上去,根据张小帕的说法,我知道它要吃我的无极了。
胸腔一空,我的脑子一震。这就是无极被吸走的感觉。我的肝脏好像都顺着那只口被吸走了,几乎再想不到其他什么事情,只觉得四周被挤压,缩小,再缩小,硬生生要把我压成碎片,直到我的血、我的气,我躯干里的一切东西都要被吸走——
忽然间,那东西嘶吼起来,发出一阵又一阵悲怆的呻吟。我瞧见张小帕被无数只附肢压着,拼尽全力捏着剪刀,按住我的手腕,在我的筋肉和血管里一阵挑捡。巨大的剧痛中,我竟然看见她剜出里面的绿玉来,鲜血淋漓地落到地上。一瞬间,玉器坠落,碎片四散,血溅到四面八方,沾到四周的东西身上,一时间惨叫连连。我握着手腕,感觉大脑发白,伤口痛得厉害,马上就要熬不过去。
终于在几声爆响后,四周回归一片寂静。我抬起头,看到地上满是血水,张小帕把羊符贴在我的手腕,三秒后用针帮我把伤口缝起来。
“今晚不抢你肉了。”
张小帕说,脸色苍白地笑起来。我浑身一片嗡鸣,一时说不出话。
2
我并不知道张小帕用了什么法子,她的事情,我几乎一无所知,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渴望知道一件事情。那天以后,我想知道这些东西是哪来的,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我手腕里的玉是哪来的,前因后果又是什么。
但我攒了一箩筐的问题,那天以后,张小帕却好像失忆了。一觉睡醒后,她面对我的质问,只露出困惑的神情。
“昨晚不是吃火锅后就睡了么,哪来的什么东西?我在门口放好牛符了,你怕什么?”
我觉得奇怪。有时候我都在想,这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难道是和张小帕一起待太久了,我也出现了错觉?
今年又是相似的日子,可来到那一天,我确实没再遇到相似的事情。我把牛符都贴满了,银皿沾过的布包贴了满屋子,剪子也握好了,却始终没等来那天的场景。月圆夜风平浪静,只有小黄跑得厉害。
“你干嘛了?紧张成这样?”
连张小帕也逗趣我。
我说不出来。也许真的是我搞错了。我把剪子还给张小帕。
近来,食费一直往外贴,账目几乎都是倒贴账,本钱越来越空。再往下亏空,我真的要考虑翻身做主,把张小帕给辞了。翻了下前面的账本,更可怕,随便写几笔就当入账了,不见一点支出,结算下来,剩余的本金却没多少。做假账啊。我找张小帕问责,说你这么搞下去你也得进去蹲几年。
“我又不是没蹲过。”
好吧,难姐难妹。我真无话可说了。但生意还是要做。花了一个晚上,我决定把心思转移到账本上,帮她把账本处理干净,赶紧把亏空算清楚。
“你最近真的要管好你自己的嘴巴了,不然就我来动手。”
我这么跟张小帕抱怨完,她不敢再去摸门边,乖乖坐会茶几旁边,把她的虫包打开。
“你看……”她这回换了副谄媚的姿态,“我这个还能卖点钱,新鲜挖的,用剩了。”
“中药铺才会收,”我说,“你去碰碰运气。”
张小帕又去摸门,简直不长记性,我说:“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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