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的时候,有的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方便和张小帕讲话,怕别人把我当神经病,所以一般都会通过手机交流。虽然手机能交流,但是张小帕不太识字,基本也用不了。我特地教会她怎么发语音,这样就不用打字了。结果就像打开了什么奇妙开关一样,张小帕自从研究会了语音输入后,一发不可收拾,之后的每一天我的手机都响个不停,不论是在地铁,还是在商场,亦或是两个人明明都在家里。
“打住。”我警告张小帕。
这句话刚说完,手机又响了一声。张小帕满面期待地盯着我。
“有事情的时候你再招呼我,”我选择把她的手机没收,“没事情的时候就别折腾。”
“我有事情啊,”张小帕还是满面期待地盯着我,“你看到我的信息了吗?你看一下。”
我看了一眼,张小帕用她可憎的技术拍了我阳台上养的兰花,模糊成一大团,像鬼一样的残影。
“我的兰花怎么被你拍成这样了。”我有点心疼地说。
“你瞎讲,”张小帕把她的手机夺回去,“拍得多好啊,你懂欣赏吗你。”
我再打量一下她手机里那张残影,心有余辜。心想,现代科技真是被这个家伙摧残了。
1
自零点开始,刘雯雯就总感觉房子不太对劲。
父母出差的日子多,她一般上完课都直接回到学校附近的公寓里。她不喜欢和室友一块住,父母专门给她租了一栋楼,出于担心,顺带派了一辆车。交通工具和住房都有保障,即使这样,刘雯雯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
她从小胆子就小,不怎么敢看恐怖电影,甚至高中时候宿舍的恐怖夜话她都不敢听。为了存点安全感,她又养了一只狗,取名叫小团,晚上带到床上一块睡着,味道大是大了点,起码没那么吓人了。
但是奇怪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囤货癖重,刘雯雯特地买了一台大一点的冰箱,足足一人半高,双开门,上下储存室很足。但是当初安装的时候工人没做好,肯定有偷懒,刘雯雯要求冰箱要贴着墙壁严丝合缝,然而工人放置后却在冰箱和墙间空出了一大条细缝。刘雯雯看到成果后怒不可遏,发信息质问工人后却得到了“墙边卡了东西,放不进去”的回复。她课满没时间再监督工人重新安装,只好先放着那条缝不管。
这是第一件不顺心,第二件是刘雯雯某周周二带男友回家。
男友住在学校宿舍,偶尔难舍难分的时候,刘雯雯会把她带回自己的公寓楼,两人温存一个晚上再一起回学校。先前她不敢这样做,因为父母不喜欢她把外人带回公寓楼,但是她打算大胆一回。结果就是这么第一次,第二天早上醒来,刘雯雯发现男友发了高烧,呓语不断。
打了吊瓶后,男友算是好了很多,但这些怪事并没有就这么停下来。在此之后,小团经常趴在阳台上冲着楼下叫,但是刘雯雯探头去看,楼下什么都没有。再就是,先前睡觉总是安安稳稳的刘雯雯,开始做起一个同一个怪梦。
在梦里,她总是梦见一张脸。四四方方,极粗的眉毛,极宽的嘴巴,蒜头鼻。明明是人的一张脸,但是五官却并不协调,甚至让她觉得极其不安。
周六的早晨,刘雯雯在小团的吠叫中惊醒,她颤抖着、着急忙慌地透过猫眼往外看,却并没有发现门外有任何人站着。终于在一身冷汗中,她彻底崩溃了。
2
“我做不动了,”张小帕趴在我的沙发上,蔫蔫自语,“我今天哪也不去了。”
“你把你吃走我的那些本钱赚回来没有?”
张小帕瞪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璜泾你是真没良心还是怎样?鬼节一到,五湖四海的东西都涌过来了,赶都赶不完。我从周一开始就没歇停过,你收钱不心疼奴隶的。”
“该喂的饭我都喂了,”我敲着计算机,“哪有地主给奴隶贴钱的。”
张小帕翻了个身,冲着我挥了挥手,闷着说:“反正今天我哪也不去了。”
大门不出,二门不开,生意哪能上门。我催促她去把门口的招牌立起来。张小帕可很难喊的动。三声之后,她终于拖着脚步到了门口,还没几秒又听到她一句怪声。
“怎么了?”
张小帕拽着那女孩子进来,目瞪口呆着说:“还以为谁来偷我们东西了。”
3
刘雯雯在玄武街本地的大学念大二,凭着一身套装看得出家境殷实。一般这种人财力克制邪气,基本都不屑于迈进我们这种神神鬼鬼的铺子,所以刘雯雯一身珠光宝气地进来,吓了我们一大跳。
我让张小帕去把观音茶泡起来,给刘雯雯把软垫也给铺上。她坐下来,但是看上去颤颤巍巍的,气血不足。
“你生病了?”我忍不住问。
刘雯雯竟然被我吓到了,揣测不安地说:“不是……最近没睡好……但是感觉也快要生病了……”
“她说话为什么这么虚。”张小帕在我旁边悄悄地道。
忽然,“哇”的一声,刘雯雯就哭了出来,这下吓了我们俩一大跳。
“大师,我没想到你是女的,”她一边吸气一边道,“反正你得帮帮我,我快受不了了。”
“靠,你别哭啊,”张小帕慌不择路地把擦桌的抹布扔过去了,刘雯雯捡起来就用,“我们这里隔音不好,等会真的会被当成黑心机构的。”
我撞了张小帕一下,让她闭上嘴巴。她安静了,于是我把刘雯雯手里的抹布抽走,换上一包纸巾,说:“怎么回事?”
刘雯雯把事情经过都给我交代了一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事事不顺。事事不顺倒是很正常,但是都是诡异的不顺。她一个人住,家里总是有着一种诡异的气息,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和她接触的人,来到房子里,基本都生病了,但她自己住着还是好好的。
乍一听,感觉就是房子沾上什么了。张小帕在这方面动脑子总是很快,说:“方位不好,或者压着什么邪地了,最可能是把什么下了咒的带回家了。”
刘雯雯又被她这话吓到:“真的吗?我没印象了啊。”
张小帕慌了:“就是一个可能性的分析,具体还要看了才知道,能解决的,你别急。”
能不能解决又是另一回事。我把纸推过去,从笔筒里找出笔来,说:“你回忆一下,想想最近都做了什么。”
4
“养了新的狗,装了一台冰箱,晚上把被子洗了,在超市买了水果,养了一盆新的花,带男友回家,去了生日派对,”张小帕念到一半,皱着眉头嚷嚷道,“流水账吗?”
我说:“我让你找里面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不是让你挑三拣四。”
“我没说错啊,”张小帕又扫一遍纸条,“就这些。什么都看不出来。你自己看看。”
“那就先去屋里看看吧。”
张小帕的公寓楼也相当普通。相对的,装横当然不一般。大理石铺的地板,精装墙面和整整齐齐的挂饰,只是平日里不太注意收拾房间。
“会不会又是养了死的狗,”张小帕喃喃着,“天啊,我把小黄给咒了。小黄对不起。”
她话糙理不糙,但我也感觉她还把两个人都给骂了。我和小黄。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刘雯雯已经把小团给接走了,等在楼下。张小帕见过那只狗了,活生生的,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更认为一只狗造不成那么大的气候,尤其是让人生病。我皱眉苦思,说:“这回可能没那么简单。”
“你让我看看,”张小帕把她的布包打开,拔剪刀,直愣愣地摔在地上,恰好竖着扎在地上。她把食指咬破,在剪刀旁边淋上一圈,恰好一个圆周,紧接着坐下来,摸出卦盒开始摇。啪的一声,她甩出一柄来,“坎卦,”她说着,又摇了一次,“震卦,完咯。”
“估计又是难搞的事情,”我说,“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小帕叹了口气站起来,“留夜咯。”
看不出事情问题在哪里,还是老规矩。我借了刘雯雯的衣服,张小帕打扮成她的大学同学,我们住在她平日里休息的房间。一个夜晚不知道能不能看出端倪,于是张小帕打算第一个晚上先直接把东西逼出来。
“不管什么东西都得急了。”张小帕把地藏菩萨立好,直愣愣地放在门前,得意洋洋地叉着腰打量它。我跟着观摩了一下,说:“你是真不怕一会把自己给收走了。”
“收不了,”她说,“我是干净的东西。”
不见得。但我不说出口。等到半夜看看情况,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八,距离夜更还有半个小时。现今时间运算与时俱进,有时搞得我自己都换算得迷糊了,还好张小帕记得比我清楚。她又拍我一下,说,别睡。
我睁开眼睛来,翻了个身。刘雯雯确实是年轻人,床上玩偶不少,甚至有些占用地方。我一翻身就滚到那只巨大的毛绒熊身上。我揉了揉眼睛,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厉害。
“你这是怎么了?觉点到了?”
“不知道。”
有可能吧。但出任务的时候我很少这么不在状态。忽然间一睁眼,我看见张小帕身后模模糊糊地躺着什么东西,慢慢地冲着她爬过来,一时心急地喊道:“身后!”
“璜泾?”张小帕迷惑不解地坐起来,俯视着我,“你做噩梦了?”
我赶紧坐起来查看,房间还是房间,张小帕身后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我看错了?
“璜泾?璜泾?”张小帕握着我的肩膀,开始来回摇晃我,“你还醒着吗?璜泾?”
我不太明白,我确确实实是睁着眼的。再揉揉眼睛,忽然间那团东西又回来了,明晃晃地就在张小帕背后,两只锋利的爪子宛若镰刀,即将就要向着她的脑袋挥去。我几乎咽不下气,向着张小帕扑过去,听见□□砸在地板的声音,我和张小帕滚到了地上。她把我拎起来。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张小帕往自己身上拍上鸡符,刹那间,她的双眼亮了起来,紧接着她又往我身上拍上牛符,这下我动弹不得。
“你不是璜泾。”
她说。
5
刘雯雯房间的布局,尤其诡异,床头正对一个柜橱,柜橱上一面巨大的立体镜,右侧是门,左侧是冰箱。
动弹不得,恰好我就在镜子前面,向镜子里看去,我发现了奇怪的地方。方才在张小帕身后的东西不在镜子里,然而当我转头去,两米高的东西正长牙五爪地爬起来,极长的头发一般的东西几乎拖到地上,待她抬起头,作为头部的位置没有五官,一张大嘴正泼洒着黄色的液体。张小帕立在我身前,却好像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
我尝试和张小帕交流,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我逐渐明白过来,我们应该是被困在了两个空间里,镜像空间,但我还没有完全搞懂。
在我的面前,张小帕已经站了起来,直直冲着镜子喊道:“我们被困在两个世界了,能懂吗?”
我的话她听不到,我只能通过做点头的动作来回答她。她继续道:“明白怎么回事吗?”
我摇摇头。
“我这么给你解释,”张小帕很快摸出剪刀,警惕四周,她决定先在我们周围绕上一圈牛符,画地为牢,安全起见,她边安边说,“假设你面前有一面镜子,你能透过镜子看到自己,镜子里的你会和你做一摸一样的动作,然而真正决定这个动作的人只能是现实里的你,你本人,镜子里的你只是模仿你。”她俯下身子,像一柄拉紧的弓,随时蓄势待发,打量着房间不对劲的地方。我透过镜子的另一面,看到那东西已经越爬越近了,“所以我这么称呼,一个主世界,一个副世界。”
我瞪着眼睛看她,她无可奈何地抱怨着:“我哪里知道哪个是主世界?”
那就先把我身上的定符给解开。我瞪大眼睛看她,摇晃着身子,下巴示意着我身上的桎梏。她说:“我怎么知道解开你会不会袭击我?”
袭击你的还不一定是我。张小帕的动作实在太慢,话又太多。磨磨蹭蹭,那东西已经像蜘蛛一样爬到了天花板,复眼直直地看下来,稍微一瞬间,血盆大口里伸出一条长舌来,宛若花瓣在半空中炸开成五瓣,形成锋利的触手。她意识不到,我心急如焚,却只能看着她一层一层地给我撕开符咒。眼见得那长舌即将触碰到她的脑袋,我的双手却还是挣脱不开,千钧一发时刻,一记破空撕扯开袭来的长舌,那柄长刃咻的一声深深地扎进墙里,徒留下伤口的粘液溅我们一身。
张小帕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那东西。嘴里轻轻一念,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罗诃帝,三藐三菩陀写。那柄刃已经像水银一样化开,东西却开始颤抖起来,发出一阵又一阵痛苦的嘶吼。
“你能看见它?”
她没有说话。看来她仍然听不见我说话。这一段咒语来回往复,那东西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扭曲成千奇百怪的形状,嘶吼一句比一句猛烈。我看着张小帕始终紧紧盯着天花板,她的眼睛开始发黑,血泪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张小帕!
她不能随便用这种东西,曾经可以,现在她成这种样子,那就是拿命开玩笑。我必须想想办法。
虽然她看不到东西所在,然而她的作法成功了,我能看不能说,不得动,勿看勿听勿动,我意识过来,这里是副世界,也就是【往生】!
何其可怕的东西,能够把人送进人鬼不得的地方。我向四周看,果然看到整面墙充斥着东西,巨大的眼睛密密麻麻地遍布墙面,东西南北,每个缝隙里都传来低沉的嘶吼,那些东西扭曲着,顺着缝隙,像编制的大网,又分明具有实体,流动着,直勾勾地通过眼睛看着我。在冰箱与墙面的缝隙里,那东西赛作一团,像团烂肉,像死胎一般,□□上没有五官,两只巨大的眼睛直直地盯过来。
刘雯雯的每个夜晚,就是在被这东西,从冰箱和墙面的缝隙盯着。
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方法出去。
手开始长出来,千只手,从流动的□□上长出来,越深越长,开始向我伸过来。第一只被斩断的手发出剧烈的嘶吼,墙面因为疼痛而震动。我把花针收回来,发现就像章鱼的触手一般,这样的东西无穷无尽。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我必须尽快回忆,张小帕快要撑不住了,我如果也倒了,我们俩今天就要搭在这里面。思考、思考。环绕的低语由四面八方而来。
【呢啥结耶可呢耶啊结斯呢啥结耶……】
凡是结,都有个关键的结可以解开,绕一圈绳子,找出那条关键的绳口2一拽,整个绳结就会散掉。今天徐文文写了一份清单,她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被纠缠上的?我开始拼尽全力地想着,养了新的狗,装了一台冰箱,晚上把被子洗了,在超市买了水果,养了一盆新的花,带男友回家,去了生日派对。一切都没有异常,但是前几日,装冰箱的时候,出了问题。
冰箱!
我马上向冰箱看过去,那团肉蠕动着,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我。下一秒,花针已经戳开皮肉,把它像气球一样炸开,它尖叫起来,于是所有即将触碰到我的手开始舞动,缓缓地向后退去,整个房间开始震动起来。
我看向镜子里,那只东西已经软下来,化为一滩血水。张小帕终于收住了,膝盖一软,闭上眼睛,就跪了下来。房间归为平静,我赶忙让她摔在我怀里。
“张小帕!……”
我可以说话了,她终于可以听见我说话了。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嘴上苦笑着。
“回来了?”
“对,”我说,“终于结束了。”
她劳累得快要说不出话,还是苦笑:“还以为要死在这里了。”
“你本来就死过了。”我说。她被我语塞了一下,更加苦涩地笑起来。
“那就魂飞魄散,可不可以?”
“不得轮回。”我补充道。
6
“大师,你们太神了,万分感谢,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啊……”
刘雯雯送来锦旗和水果,感谢示意。她说这几日睡觉,终于没有被人盯着的感觉了,带人回家,也不会有异常了。
张小帕说,可不是嘛,差点搭上两条人命。她不想要锦旗和水果。我说,我趁机讹了她一笔,拿了三倍的报酬。
“人信神的时候最可怕,”张小帕念叨,“但是我们赚的是辛苦钱,怎么就叫讹了?”
说得有头有尾的,于是我们重新把招牌给关了,修养几天,不然真要出人命了。我没付出什么,张小帕元气大伤,短期内用不了她的东西了。但还跟没事人一样,背着手在小区里乱转悠,观摩一下左邻右舍,逗逗阿猫阿狗,除了脸色差一点,看不出什么异样,好像之前的事都没发生过。
“事情终于有得完了。”我又把账本翻出来,轻轻叹气。
“没完。”
张小帕在阳台,背对着我。再问,她怎样也没细说。某些方面我没有她懂,但我们心里都知道,今天这一场只是一个预告,无缘无故犯不了事,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0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