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这世间飘了多久，见过太平盛世车水马龙，也见过战乱荒野血流成河；见过举子登科新婚燕尔新人笑，也见过休弃冷落独守空房妇人哭；见过汗水遍撒又剥削满地的农耕时代，也见过钢筋水泥高楼大厦灯红酒绿。
这期间我也交过几个鬼友，但很快没多久他们就会被提去投胎。我之前问来提鬼的鬼差，要不要把我一块带走，这还有一个鬼呢。
鬼差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走了。
好好好。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被一个穿着华丽服饰的鬼差提溜到了一个极其阴寒之地。这个鬼差和之前那些鬼差都不一样，可能是因为穿着问题，看着官好像比之前的都大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纯爱臭美打扮。
我当下没空思考这事，当务之急是要弄清自己在哪儿。我觉着正常流程应该是去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去投胎啊，这阴森寒冷之地是哪里？难道是我生前做了什么恶所以被抓来审判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见前方宝座之上漂浮着一团东西，说“东西”没有贬低的意思，而是确实看不太出来长什么样，一团黑气在周围裹着。
提我过来这人把我提溜过来后就撤了，留我一只孤魂野鬼面对一团黑气，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难道我不会害怕吗？！
对，我不应该害怕，按理说，我已经死了，还死了应该老久了……没错没错，冷静下来后我大胆起来，尝试开口搭讪，不是，开口询问。
“兄台你哪位?”
无人回应，我也不觉得尴尬。人生处处是舞台，但没多少人是观众。
“先生?”
“大哥?”
“青天大老爷?”
我把我飘荡这许多年能想到的敬称都说了一遍，还是没人回应，我开始怀疑它可能真的只是一团气，类似于吉祥物或者装饰物，其实正主还没来。
一张纸和一支骨笔突然从头顶飘下来，啪地落在我面前。我拿起来看了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
阎王殿招录考核测试。
阎王殿??
身在阎王殿这个认知令我欣喜若狂。
之前一个鬼友从鬼门关意外跑回来，称自己被提去了赏善罚恶司，说要判他下第14层地狱“枉死地狱”，因为他生前是自刀的，所以被罚从此困于枉死城不得往生。他认为惩罚过重非常不公，于是趁鬼差不备跑了出来。当然最后还是被逮回去了。
看来我不是因为做了恶。那来这个地方走一趟可能是我不知道的投胎流程？不对，不对，招录考试，敢情是要我留在这儿当牛马？比如牛头马面那种的！
但是好在我终于被鬼差给提来了，这么多年等着他们来提不知道等了多久，每天在外面飘着太累了，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飘着，或者说已经不记得了。
总之是个机会，既然见到阎王爷本人了，不为自己争取下怎么行。什么牛马不牛马，我现在只想抓紧投胎重新做人！
“王爷!”
只见我咚地一声跪下来，没想到鬼魂在阎王殿是有实体的，于是这声“咚”结结实实。
“王爷！小民请求尽快投胎！”
我大声喊道，生怕不知道在哪儿的阎王爷听不见。
“那么大声做什么，本王能听见。”
那团黑气说话了！
我愣了一瞬，立马抓紧磕了一个。
“王爷！小民没有别的心愿，就这一个，王爷若降恩成全，小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我一脸雄赳赳气昂昂。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要来世，只要今生。”
合着强买强卖，硬要我当牛马呗。
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挣扎一下，只听他冷冷说道：“十八层地狱和面前这张卷子，选一个。”
“每一层都要去。”
我二话不说拿起骨笔开始审题。
权势太压人，不得不低头！
“先填基本信息。”
提溜我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旁边，并好意提醒道。
“谢谢。”
我素来有礼貌。
姓甚名谁？生自何处？何时亡故？故于何地？因何缘由？
上来给我五连暴击，我一下懵住了，倒不是因为这是什么伤心事，而是我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何时何地因何原因死的，对比我竟已没有丝毫印象。
我努力想了半天，一无所获。
“直接答题。”
阎王爷开口道。
好家伙，看来是让我当牛做马这事等不了一点，连基础信息都不在乎了。
腹诽归腹诽吐槽归吐槽，我可不想下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于是开始答题。
这题出的还挺与时俱进。
第一题，如果你的好友和你对象背着你在一起了，你发现之后会：
A，大气原谅，天涯何处无芳草。B，死不原谅，把自己气死。C，全都杀掉。D，以上全不选。
我大笔一挥，C。
第二题，如果你在团体里受欺负了，你会：
A，忍气吞声，第二天在集体门口吊死。B，生闷气，回家让对象猜。C，据理力争。D，发疯，在他们面前窜稀追着咬人。
大笔又一挥，D。
第三题，收魂时魂体不愿投胎怎么办？
A，循循善诱，规劝投胎。B，暴打一顿，打到愿意投胎。C，直接投入十八层地狱。D，以上都不选。
总算有个跟业务有关的题了，我大笔一挥，必须C！
……
答了可能有两个钟头，不知道答了多少令人匪夷所思的题，我每个都选了最离谱的答案，自认为这资质也不能被录进去。
自信交卷之后，我坐等阎王认清我的愚钝资质，失望摇头然后让鬼差给我拖走投胎。
“恭喜你，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提溜我来那人，不是，那无常同事客气说道。
我满头问号。
难道我有什么特长？还是以前在哪儿和这位祖宗有什么仇怨？我并不记得我得罪过他。
我满心疑惑，但是一抬头黑烟早已消失无踪了。
……
入职三年以来，我可谓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发扬牛马精神，力争超额完成指标，以期获得阎王赏识，争取投胎机会。
但是到目前为止，阎王也没见上几面。阎王殿有业绩考核，完不成的轻则扣工资，重则体罚甚至开除。
“工资？阎王殿也有通货吗？家里人烧的纸钱也可以用吗？”
我面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唇红齿白的年轻人，刚入职的萌新，算是我小弟，不是，我下属。总之以后跑腿的事有人干了。
“是的，咱这儿的通货叫天地通宝，由天地银行发行。人间烧的纸钱，也就是冥币，可以汇兑，不过近些年形势不好，通货膨胀严重，冥币贬值厉害，汇兑过来就没多少了。每个魂魄到地府起自动开户，名下财产自动转存，可以用来买房置地买包买首饰买设备啥的。”
我耐心解释道。
“一般家里人都会烧很多需要的物件过来，那这些钱还有什么用？”
真是个爱思考的小伙子。
“来的时候看到孟婆殿那边长队了没，都是排到今天投胎的，其他人得等着叫号。每天孟婆累死累活，也就能安排那么多。照目前这个速度，新来的等投胎还要等个几百年。这么多魂每天飘着也不是事，不便管理。”
我换了口气，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英明神武的阎王大人，创立了一套地府运行模式！人间烧过来的车马房子等物件都可以用，归属权也属于个人，但是要落户，不落户房子车马就没地方安置，其他东西更是白瞎，落户费就是一笔巨额开支。另外，阎王大人清清楚楚列了清单，哪些东西地府收，哪些不收，不收的那些要用就得用钱买，钱不够可以找工作赚，这样地府就运营流通起来了。”
不得不说，阎王大人真是深谙资源分配和社会运行法则。
“老板，你好像阎王的狗腿子。”
年轻人看着我对阎王大人的敬佩之色，没忍住轻轻说道。
“第一，我不是老板，我们的老板只有一个，就是阎王大人。第二……”
我还没想到第二要说什么，总不能说我不是阎王大人的狗腿子吧。
年轻人感觉早已没了的DNA动了一下。
“领导，你看过《一起来看流星雨》吗？”
……
“你今天入职第一天，想加班吗？”
我面带微笑问道。
“不想。我生前就是过劳死的。”
年轻人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张考核卷你答了多少分？”
我好奇问道。
“满分。”
厉害，学霸。我内心赞叹。
虽然当时乱写一通，但每道题我也都看了，有奇葩问题，也有天文地理，奇门八卦，总之能得满分真是有两把刷子。
于是我越发不解我这等正确率为什么还会被留下差遣。
可能是近年阎王殿确实人才凋敝！
“以后叫我浮生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好的，浮生。我是归云。”
每个入职的鬼差都会收到一个代号，从此，你在人间的名字是什么就不重要了，只需记得自己在地府的代号，属于哪个司，为谁办事。
正聊天的空档，老谢来了。
“周末一起打麻将，叫上老范还有孟婆，这次一定赢你们。”
老谢就是谢必安，人称“谢七爷”，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拘魂使白无常，官帽上写着“一见生财”。不过与世传白无常口吐长舌的形象不同，眼前的谢七爷一身白袍，风流倜傥，这是老谢升职后给自己精挑细选的皮肤。当初也是他给我提溜来的。
人间人口爆炸性增长之后，老谢成功升职，而且据说凭着狗腿，深得阎王赏识，和黑无常一起管理扩招的一众拘魂使，按片区划分职责范围。
“七哥，上上次你欠的账还没还呢。”
我悄悄提醒他，毕竟不能让新人知道领导的私事。
“七哥能赖你账吗？不能够！”
老谢丝毫不在意。
ok，fine。
“行吧。”
我面带微笑地答应了，谁让他是我顶头上司呢，打工人就是如此卑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