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放了一沓资料在桌上，说是六案功曹专门整理出来的，我瞄了一眼，一堆“疑难杂症”，但基本都不在我辖区里。我所管辖的地带很少有大事发生，所以我的活儿一般就是勾勾魂什么的。真碰上那种舍不得在世的家人，死活不走的鬼，用锁魂链也就锁走了。

“我要升职加薪了吗？”

我发出灵魂疑问。

俗话说得好，领多少钱干多少事。目前我的薪资已经足够我在地府活得还算滋润了，一百平的房子，还有辆小电动，首饰啥的一年也能添个好几件。虽然比不得老谢这种开豪车的，但我已经从心底感觉知足满足了。

俗话又说得好，有多大能力干多大事。我要是真升职加薪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任务也加重了。

最关键的是，以我这几年下来对老谢和上层的了解，多半是只多活儿不升职！万恶的剥削阶级！

“咳咳，理论上来说这些确实不是你的辖区，但是这些地儿的拘魂使有的因公殉职，有的渎职下狱，目前也没合适人选。所以浮生，现在这些地方都归你了。升职加薪的事如果有机会我会往上提的哈。”

“老六。”

我实在没忍住。

以他们的道行直接出手，就算不能十拿九稳，也肯定不至于损兵折将。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是管理层了，哪有让管理层亲自出手的道理，如此还要我们这些喽啰，不是，基层人员做什么。

我努力说服自己，保持微笑。

“我排行第七。”

老谢愣了一下，纠正道。

显然他的语言系统还没有更新。

老谢走后，看着桌上这堆资料，我感觉我不具有实体的脑子突突的疼。

“你好像不太高兴。被上层器重不算一件好事吗？”

归云刚才一直乖乖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老谢走之后才开口说道。

“别着急，一件一件处理，总能处理完的。”

归云宽慰我。

心态很好，团队里最需要这种有耐心、内核稳定的人。虽然这个所谓的团队目前就我们俩。

六案功曹作为阎王殿的秘书组，负责传达上级指令和整理下发各种文件。

我随手拿起第一个文件查阅，认真看了两遍，确认我没看错，是要拘回一只猫的魂。

“怎么了？”

归云问道。

我把文件递给他看。

除了地址信息外，资料内容只有简短八个字：

拘魂三次未果，速结。

是从主管动物界的妖冥司移交过来的。

“难道这是一只妖猫？”

归云问道。

“现在不是不许成精了吗？”

“千年前，后土娘娘神隐时，划下人妖分界，所以妖怪是断断不会留存人间的。”

我给予了肯定。

“走吧，一看便知。”

按照官方地址，我们赶到了一家宠物医院。

手术台上躺着一只浑身是血，脖子极度扭曲，甚至身体已经因骨折和失血过多而严重发瘪的黑猫，但似乎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呼吸。

两个医生正进行着紧张的手术操作。

“嘶，这也太可怜了。”

归云眉头紧皱。

“十有**救不回来了。”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了半个小时。

这个过程中，我跟归云都默契地没有动作，都想看看这是怎么个事。

医生走出抢救室，外面坐着一个女人带着一个额头擦伤的孩子，还有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

见医生出来，那个年轻女孩急忙站起来，眼圈红肿，应该是一直在哭。

她擦了擦眼泪，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医生，怎么样了？”

女孩的神情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脆弱得让人不忍。

医生见状叹了口气，许是也有些不忍心。

“医生，求求你，你再救救它。求求你。”

女孩崩溃地哭起来，竟然一下跪了下来。

“不管多少钱我都出，求求你再试试，救救它好不好……”

“唉，好吧。”

旁边的护士连忙给女孩扶起来。

医生转身又进了手术室。

我看着那个哭泣的女孩有些出神，突然一个声音把我拉了回来。

“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

一只黑猫从屋里探头探脑地出来，动物的魂魄是不能离开本体太远的，所以它只能在那间手术室大小的范围内活动。

“咪咪，过来。”

归云饶有兴趣地蹲下来叫它。

“我不叫咪咪，我叫果果。”

黑猫昂首挺胸。

“我可不是没名字的猫。”

“果果，过来。”

归云锲而不舍，继续果果果果地叫它。他活着的时候老喜欢投喂公司楼下的流浪猫了，也不知道现在那些猫怎么样了。不知道每年的冬天有没有人喂它们，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它没法离开那间手术室。”

我提醒他。

“果果乖，跟我们走吧。”

归云像哄小孩子一样叫它。

“我不走，我要留在妈妈身边。”

果果后退几步，倔强地摇了摇头。

“我走了，她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它看到妈妈在外面为自己痛哭，它多么想像以前一样跑过去蹭蹭她，告诉妈妈它在呢。

可惜它现在连这个手术室都出不去。

“但是你寿数已尽了。”

归云无奈道。

“前几个人也是这么说的，我还是好好活到了现在。骗小猫是坏人！”

“我不会离开妈妈的。”

果果的魂魄回到了身体里，拒绝再进行任何交流。

归云拿起锁魂链准备将它强行锁走，却死活拽不动。

他自认为自己劲不算小，但是再努力也没有丝毫作用，魂魄稍稍离体便会立刻回去身体里。

浮云疑惑道：“我好像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跟我对抗。”

“是人类的念力。”

“人类的念力竟如此之强？！”

归云震惊。

我随手捞了一把，一层薄沙在我手里开始显色。

“这间手术室里都是这种金色薄沙，这是念力的化形。这种金色的念力是爱转化而来的执念的力量，很神奇。”

我解释道。

“那就意味着还有别的颜色？”

“嗯，比较常见的是金色，黑色，红色，紫色这几种。金色是由爱转化的念力，黑色由恨，红色由怒，紫色由怨。”

“浮生，你有过执念吗？”

归云冷不丁问了我一句。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好像思维有点跳脱。

这倒是问住我了。

“不记得了。”

我甚至不记得在这世间漂泊了多久，久到已经在岁月长河中遗忘掉几乎所有曾经的记忆。

但是我在漂泊和任职的这许多年，见识过各种颜色的念力。见过很多人的爱意和美好，也见过很多人的粗鄙与丑恶。

“那现在怎么办？”

浮生跳脱了一下就立马回到正题。

“它的躯体已经不行了，等它的躯体彻底死亡之后，这一层层的念力对魂魄的约束会越来越浅。”

我倒是不急，毕竟活干完的越快，越会安排更多的活过来，顶不住，实在顶不住。

我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

“但是这两位医生还在发力，说不定真能起死回生呢。毕竟已经延长了大半天的时间了。”

归云审时度势，看起来有点担忧。

“也就是个把小时的事，别着急。”

我宽慰他。

到底是年轻人，干什么事都这么火急火燎，积极得很。

“果果，出来唠几句。”

闲着也是闲着，浮云又开始叫起果果来。

无猫应答。

“阮竹庭，西南人士，生于1995年。”

我随手翻着人类的命书。

阮竹庭是我辖区的人，命书上清楚记载着她的生平。

只见果果魂魄慢慢离体，缓缓走到我们面前，蹭着我的衣服示好。

“漂亮姐姐，我觉得你跟之前那些锁魂的人都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你比他们都人美心善。”

嚯！看来不管妖魔鬼怪还是人类动物，只要有求于人，嘴就甜的跟抹油一样。

“你可以告诉我，妈妈后面过得怎么样吗？”

果果祈求道。

“可以，但你要先回答我们一些问题。”

这个案子是妖冥司移交过来的，案件详情和经过都是空白，可见摆烂这件事是不分人妖仙鬼的。

“好。你问吧，漂亮姐姐。”

果果大眼睛呼灵灵地看着他们。

“按岁数你得叫她祖宗。”

归云噗嗤笑道。但是这小猫审美不错，因为他也觉得浮生很好看。无关其他，就是单纯觉得好看。

我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开始记录。

“年龄。”

“五岁。”

“哇你还是一只青年猫啊！”

归云可惜道。

“死亡原因。”

“救一个人类小孩。”

“具体讲讲。”

“今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陪妈妈出去晨练，正好碰到有辆酒驾失控的车，冲向路边一个小孩，小孩的妈妈在卖早餐，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孩子。我当时蓄力扑了过去，一下给它扑到了一边，然后我就被车撞飞了。”

“好小猫，见义勇为啊！”

归云摸了摸果果魂魄的头。

黑猫骄傲地昂了昂胸脯，仿佛自己是勇敢正义的黑猫警长。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可以。”

“我想知道，妈妈之后会幸福吗？”

果果担忧又期待地看着我。

“五年后她会跟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组建家庭。那个人是她的大学同学。”

然后我沉默了一瞬。

“这太好了，妈妈从小到大过得太苦啦，终于能有个爱她的人能继续陪着她了。”

果果两眼放光，似乎放心不少。

“但是一年之后这个男人会在孕期出轨，两人争执中，她会意外流产失去这个怀了七个月的孩子，大出血险些丧命，之后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也失去了之前的工作。但她一直很坚强，努力找工作生存养活自己，后于三十多岁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

我还是如实告诉了它，毕竟不能欺骗小动物。

“……”

果果愣住了，它显然不能理解这件事。

“为什么对她好还会出轨？”

“这是两码事。”

我摸了摸猫猫头，毛还挺顺溜。

“好只能证明当时的真心，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了。”

黑猫好像要哭出来一样，它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这样沮丧又无力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