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此生做过的，最后悔，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就是当年不听师父劝阻，执意用仇恨化出的石斧去劈山救母。
最后得到的，只是痛彻心扉，追悔莫及。
那时他心中只有满腔的愤世嫉俗和对家人的牵挂，他想什么狗屁大爱，我怎么可以让母亲受苦千年。
可是他低估了玉帝的狠绝，也低估了天规森严这四个字的分量。
后来他当真拥有了大爱，且就是在母亲灰飞烟灭之后不久的那段时间里……
很讽刺，对不对。
杨戬有时会想。
回首往事，他这一生所求竟然皆是以失败和悲剧收场，那便，不求了吧。
于是他觉得，既然如此，那就用这得来不易的力量，去保护更多人的母亲，更多人的亲人吧。
就如八妹，如寸心所说，把爱留给三界众生。
每当他又阳奉阴违的保护了一方百姓的时候，他觉得，似乎自己活着确实也很有意义。就连众仙骂他些难听的话，都好像是在夸他，也不觉得难受了。
可是如今。
当他真的不再为自己求任何事，连生命都舍弃的时候。
母亲回来了。
但是……
“二郎，其实这些年，我的神识，一直在你的天眼中，只是时而清醒，时而沉睡，无法联系外界，也无法离开。”
瑶姬说。
于是杨戬很慌。
他自认做了很多错事。
比如忘恩负义害得天蓬变成猪头。
比如当堂承认母亲是错的。
比如竟然领了仙籍还上天做官。
比如让妹妹受了母亲同样的苦。
比如逼着外甥走那条艰难的路。
比如杀害曾经的战友还让她受魂飞魄散的罪。
……
原来这些年一直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犯着各种错。
可事到如今，他千言万语也只是想到最初的那个最让他后悔的事。
于是他说，“母亲……对不起……”害你受十日晒化的苦，灰飞烟灭。
然后瑶姬的眼泪就落得更凶了。
她想说孩子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但是她觉得，这样的一句话对她如今这孩子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她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把泪都抹净了，那样子很是彪悍。
这女战神的彪悍模样其实杨戬小时候是见惯了的，然后逝去的回忆击穿了他，因为……
“二郎这次准备单腿围着玉泉山跑几圈呐？”瑶姬问道，“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选左腿跳还是右腿跳。”
“……”我能选不跳吗……
其实这一刻杨戬已经明白母亲没有怪他。
但这并不是母亲不怪他，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原谅自己。
就好像当年在华山水牢里，对着三妹，他说没有奢望过被原谅。
他也不求原谅，他只想道歉。
但是吧……
单脚跳圈这种事……大可不必啊……
杨家二少爷不在意，清源妙道真君是有些包袱在身上的……
杨戬可以是十恶不赦冷酷无情的三界大害，也可以轻敌大意屡屡败在一个毛孩子手里，但他不想社死啊！
“娘……我还能有多一个选项吗？”杨戬弱弱的问了一句。
好的很，还是会讨价还价的。
瑶姬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但还要再加把劲。
“哦？”瑶姬一挑眉，“你想试试新花样，双腿蹦跶？”
我不是，我没有，娘你别瞎说……
眼瞅着自家儿子倒吸一口凉气，瑶姬坐到榻边，伸手摸摸他头，安抚道，“二郎，你好生回答娘几个问题，若是答得好，娘这次便不罚你，如何？”
然而杨戬似乎并没有得到安抚，神色反而更紧张起来。
他在社死和答题之间，竟然犹犹豫豫起来……
二郎显圣真君御前奏对向来游刃有余，但是面对自家母亲，他想，大约，也只有实话实说。
毕竟众所周不知，在亲人面前，他向来说不明白谎话。
于是他说“好。”
准备迎接母亲的灵魂拷问的杨戬，获得了瑶姬一个白眼。
一旁玉鼎真人看到这个白眼，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寻思，这母子俩不仅长得像，翻白眼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刚才为什么要向娘道歉？”瑶姬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没保护好三妹。
“别说是因为没保护好妹妹。”瑶姬又抢道。
好吧……
杨戬抿了抿干涸透明的嘴唇，“当年用仇恨化出的石斧去劈山，不仅害了母亲，也害了许多无辜的生命。”
杨戬不敢直视母亲，神色黯然，瑶姬看在眼中心里很疼，但神色依然严肃又问，“既然知道仇恨解决不了问题，为什么又要让沉香恨你？”
杨戬茫然。
他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然后他望向师父那边。
于是玉鼎真人和瑶姬都想起了，当年师徒两人，在这山洞里的一番对话。
“都怪你！”瑶姬转向玉鼎。
“啊……”玉鼎嘴张的老大，扇子都掉了，他赶紧弯腰去捡扇子，掩饰一下心虚。
瑶姬怨念，“明知道靠仇恨获得的力量不是正道，还胡说什么你的本事是玉帝给的。”
“我那是给他出个主意怎么教外甥，没让他……”玉鼎说到一半卡住了，他用扇子敲自己头，“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当初我就说这小子心眼不够使。”
瑶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确实不够使。”
是了，他舍不得像玉帝那样折磨外甥，就只能把自己扮得比玉帝还坏了。
瑶姬心疼极了，可是能怎么办呢，她这破孩子已经被玉鼎给教歪了，眼下再怎么说他也是积习难改。
就像现在。
她的二郎，小心翼翼的斟酌着回答问题，哪还有一点小时候那副即便有错也要狡辩一下、即便认错也不认罚、哪怕认了罚也一副不情不愿的纨绔劲。
从前觉得这孩子总也不懂事令人操心，现在只觉得要是他能一直那么不懂事倒也才是万幸。
瑶姬叹了口气，想着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哪怕言语上让他认识到了问题所在，心里的坎又哪有那么快的就过去了。
她看了看洞口斜照进来的阳光渐渐隐去，“二郎，最后一个问题了。”
杨戬忐忑。
“晚上想吃什么？”
啊？
杨·心眼不够使·戬，暗自寻思，这算是过关了吗？是不是就不用跳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