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李库不是滞留者，是实验品。

他和橘子一样都是科研所的“小白鼠”。

只不过橘子年龄小，出生在基地城区，是城区科研所的小白鼠。

而李库是日记本里那个庞大的“光合科研所”的小白鼠。

科研所沦陷时，他和其他被放弃的实验品一起被留在了第四区域。

詹雪雪赔偿了面包，又从老板那里买了新的面包。

老板指了指李库，叹息：“疯老头。”

“图书馆的管理员。”

“有时候精神正常。”

“有时候脑子就有病，脑子有病时会偷东西，会被人打，他一辈子没离开过这里，这里物资太贫乏了，他脑子就不好。”

詹雪雪叫他的名字：“李库。”

李库有点茫然。

阿昆松开手，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着詹雪雪给的新面包，无措地四处张望，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对詹雪雪说：“维维安？”

詹雪雪点头：“是我。”

李库：“你来了啊。我怎么在这里？”

詹雪雪：“你来买面包。”

“哦。”李库低头看自己的面包，“你也来买面包吗？”

詹雪雪挽住阿昆的胳膊。

见状李库抱歉地笑了笑：“你们在约会？那不打扰了。帮我和你父亲问好。”

詹雪雪目送他离开。

她觉得自己两天之内看到了三个李库。

阿昆帮老板捡地上散落的东西。老板顺势送了他两个面包，“生意下个月开张吗，我儿子上个月成年，我想让他以后都去城区生活。”

阿昆点点头：“下个月不开张，以利亚的事没完，暂时都不安全，下下个月可以。”

老板说：“好。那我等您。”

他站在穹顶下，抬头看——远处那颗星星已经消失，只剩下无尽的暮色。四处摊子上挑着的灯逐渐亮起来。他拉起詹雪雪的手腕，带着她往东南方向走。

阿昆说：“我找到了正式的工作。以利亚被捕，短期内我没办法回太／阳／城，所以先在这里做点工。工资给你，你来安排橘子。”

詹雪雪说，“我打算让橘子念书。”

阿昆：“这里的老师字都认不全，送她过去玩儿吧，晚上我们可以教她认字。”

詹雪雪：“也行。”

詹雪雪：“科研所到底在做什么实验？”

阿昆说：“不知道。科研所都是保密项目。”

前方建筑逐渐高大密集起来，墙皮大片剥落，露出灰白色的水泥，又因为高楼年久失修，被水沁入，墙体变得深深浅浅。

楼与楼之间挂着废弃的电线，有些灰色破布从窗口飞出。

这里曾经繁华过，废弃后又过了很久被流民各自占据。

他们铺上灯管，擦拭灰尘，改造了里头的空间，做起自己的生意。

阿昆带着她从一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巷子进去。

地上都是污水，走过时能听到水花溅起的声音。

阿昆紧紧拽着她的手。她侧身跟着他。污泥的味道翻涌在鼻息间，忽然之间，阿昆伸手推开什么，整个人闪身而入，然后把詹雪雪就势拉进来。

豁然开朗。

暖流涌动，灯光大开，灶台上喷出的火舌舔舐着锅底。

詹雪雪靠在阿昆身侧，他身上有露水一样的味道。

环顾四周——这是饭店的后厨。

厨师一共有四个人，每个人都掌一个锅，正在大开大合地添油加菜，对他们的到来视若无睹。

他们从这里穿过去前面的大厅。

这是第四区域有名的饭店。

此时饭店的老板娘正在前厅给她的客人上菜。

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身材丰满，凹凸有致，红发，右耳上有三枚耳钉。

她一手端盘子，一手拎着酒瓶，热络地和一位客人正说着什么，转身看到阿昆后，立刻迎过来，目光在詹雪雪的脸上流连了一圈，说：“呀，小美人，吃点什么，我帮你记在阿昆的账上。我们这里有梅子冰酪，甜的。”

詹雪雪问阿昆：“你经常来吗？”

阿昆“嗯”了声。

老板娘将冰酪放在桌上。

白色冰晶上覆盖着红色的果酱詹雪雪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画面和声音可以遗忘，但味觉不会。

冰酪的味道很熟悉。

“阿昆，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阿昆转过眼，说：“……没有。”

话音落，后厨的帘子又被掀开，老板年端着两道热菜出来：“阿昆挑食，只认我们这里，是活招牌，小妹妹你第一次来，这些送你。”

詹雪雪低低地“嗯”了一声。

老板娘把菜放在桌上后，靠在阿昆的椅子边，低头问他：“你的礼物还没送出去么？”

阿昆没说话，拿筷子给詹雪雪夹菜。

老板娘嗤笑一声，走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埃尔和橘子已经睡了。阿昆去隔壁洗澡，詹雪雪站在窗前——现在穹顶熄灭的时间越来越早，夜晚也越来越黑。手风琴的任务还没影。

明天还是要去图书馆，要弄清楚李库的事，他一定知道什么，要向他请教手风琴的事。

这时候门被扣响。

这个时间点还有人来？

埃尔和橘子没被吵醒，她悄悄把门开一道缝隙。梯子上站着的是个鼻子高挺的男人。

是楼下隔壁的邻居。阿昆就是在他那里洗澡。

他是个哑巴，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的意思“来”。

詹雪雪下来，把门关好，跟着他走。

他的房子也很小，他常年独居，家具东西很少。此时此刻，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阿昆刚洗完澡，身上热气腾腾，只穿了裤子，手里拿着一瓶橘色的饮料。

他很放松，那头柔软的短发垂下来。耳尖有些红，大概是热的。

见到詹雪雪，他忽然浑身都紧绷地顿住，满脸错愕地望向哑巴邻居。

男人对着詹雪雪指了指他。

詹雪雪问阿昆：“你找我？”

阿昆：“……”

男人在纸上写下“他毛巾没有带。你给他拿毛巾。”

詹雪雪这才注意到阿昆身上全是水珠。

男人又写：“感冒。”

阿昆脸红了。扯过沙发上的毛毯裹在自己身上。

詹雪雪忍不住笑了两声。

×

第二天，所有人照旧出门。

詹雪雪送橘子上学后，又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着火了。詹雪雪从火海里救出了李库。她来得早，发现得也早，李库被她拼死拖出后，大火漫卷，朝着塔顶泛滥而去。

李库手里还拿着一把手掌那么长的刀。

李库说是“灯油”。

第四区域的恶霸。喜欢放火，人称“灯油”，他喜欢用油焚烧建筑。

他一共偷偷点燃过图书馆三次，只这次真的燃烧起来了。

浓烟滚滚而上，塔身的木头发出裂开的声音。

火星从烟雾中崩裂而出，整个灯塔处于随时坍塌的边缘。

詹雪雪说：“先走吧。”

李库将她带回了家。李库的家在学校附近，藏在一栋六层建筑内。

他砌了新墙，围出了自己的空间。他的卧室像是缩小版的图书馆。四面都是书架。

詹雪雪：“灯油为什么要烧图书馆？”

李库：“他仇恨我。”

他走到东边的书架旁，取下一个老旧的几乎快要散架的本子。

他用手整理了那些书页，然后递给詹雪雪：“你没见过这本吧？”

这个本子和另外两个本子很像。只是更为老旧，皮质的封皮已经布满裂纹，稍微触碰一下，就有皮屑掉落。

像是感应到什么，詹雪雪猛然抬头。

此刻李库的眼珠正紧紧盯着他，大片眼白，让整双眼变得阴鸷可怕。

李库郑重地介绍自己：“我是第一代实验品。”

詹雪雪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李库：“你和灯油一样，都在调查我。”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詹雪雪。

是昨晚的“李库”写下的。

【昨晚，买面包的途中，被维维安掀开了衣袖，维维安看清了我们手腕上的印记。】

李库：“这个‘李库’很善良，会经常提醒我。我今天醒过来，这张纸在衣服兜里。”

詹雪雪：“所以你才是真正的李库？”

“是。”李库说，“维克多的同学，也是他在科研所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詹雪雪低下头，翻开笔记本。

李库的嗓音低沉缓慢：“地面气候恶劣，冰川融化，河水泛滥，太阳光线强烈，植物得到雨水和阳光，生长的格外巨大，不知名的毒菌在广袤的丛林内开始泛滥。”

“科研所发誓会抵抗这种气候，让群众早日回到地面，过上正常的生活。”

詹雪雪看到笔记本上写着：于是基地进行了某种”基因实验”。

本意通过改变人类的某些基因，让人类适合地面气候。

但是实验失败了。

“那个时候，基地弥漫着绝望，人类的生产活动全部进行不下去，是真正的末日。”

“维克多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他一直不同意科研所的改造基因方案。”

“他说适者生存，他要挑选合适活下去的基因，进行基因重组。”

“具体的我也听不懂。”

“总之，我成了他第一个融合合适基因的对象。”

“他为我挑选了三个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强壮的人，还有一个聪明的人。”

“可最后实验失败。”

“一开始没有什么副作用。”

“可后来，大概过了一年半，我开始变得糊里糊涂。”

“心理学家说，那三个人的意识留在了我的大脑里。”

詹雪雪的手指僵在那一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