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张廷邺却摇了摇头：“不。我们要先救出埃尔，这才是最重要的。”

从小生活在第四区域的张廷邺对基地没有感情。他从身上的小口袋里掏出自己出门前塞入的布包，拆开，拿出一张照片小心翼翼地递给詹雪雪看。

这是维维安过生日那天，张廷邺为埃尔和维维安拍下的照片。

“相机是在外面捡的，恰好有一张相纸在里面。我们把它带回家里，打算在你生日那天使用。”

“那天我负责拍照，你和埃尔留在画面里。”

照片右下角留下了拍摄的时间。

“照片不是伪造的，只要让基地的管理者看到，就能证明埃尔那天不在感染点，而是在家里。”

“但是……”

张廷邺垂下头。

基地的管理者的办公大楼在【□□区】。

所以，他们现在必须要先去【□□】。

时间过得很快，天上的金光逐渐散去，天地间正变为一种粘稠的黑灰色，四周潮气上涌，温度骤然降低。

张廷邺伸出胳膊，让詹雪雪挽住他。

他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在詹雪雪靠过来时，他用斗篷裹住两个人。

脚下的泥土地里渗出水渍，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相伴着朝城门走去。

在去□□之前，他们要先经过【第四区域主城区】。

第四区域的民众靠自由贸易而活，是连接三大城区与地面的咽喉，现在正是晚间贸易时间，人流如织。

犹豫第四区域向来不受基地保护，所以基建并不完善，只有一块平坦的中央广场。

人们聚集在中央广场摆摊售卖商品，售卖消炎药品和食物这两类商品。

张廷邺小声说：“会有三大城区的民众混进来，偷偷购买食物和药品，三大城区是限量供应，但总有人的份额不够使用。”

詹雪雪点了点头。

“三大城区的人过来贸易被抓住只会被罚款，不会被生命安全问题。但第四城区民众非法贸易，就会有性命之忧。”

詹雪雪又点了点头。

懂。

第四城区就是基地炮灰聚集地，倒霉的故事背景板。

走着走着，平坦的路开始出现起伏。不远处是一块高高拱起的山丘，像悬探的鹰嘴悬崖。

间詹雪雪好奇地望向那边，张廷邺解释说，“上面可以俯瞰到□□区的方向”

又望了她一眼，问：“你想上去看看吗？”

詹雪雪好奇地点了点头。

脚下的泥地渐渐过度成草地，傍晚的风吹拂过来，草叶朝着一侧倾倒。

□□区位于东方。随着地势的增高，四方的视野骤然沉降，大地之下是一处山谷中，山谷中分布着低矮的建筑，然而山谷的尽头，地势又缓慢地抬高，那里——詹雪雪极目远眺。

几乎和穹顶等高的灰色城墙矗立在视线尽头，城墙上镶嵌着独属于□□的阳炎标志，是一条金色的、缠绕成太阳形状的巨大蟒蛇，蛇神上的鳞片在灰色的天空下栩栩如生，让人畏惧。

她轻轻倒抽了口气。

这就是地下城基地第一大主城区，□□。

张廷邺轻轻拍了拍她挽在自己手臂上的胳膊，示意她不要紧张：“埃尔就在那边工作，我们经常进出，你不要怕，不会有事。我们以后也是要搬去城内居住的。”

詹雪雪问：“第四城区民众可以随意更改身份么？”

“理论上不行。”他带着她从高地折返，从岔路汇入去贸易的人流中。

第四区域的民众属于极为下等的民众，永远都不允许更换身份，但是张廷邺说，“不过我和埃尔有自己的办法。我们会带着你一起去的。”

穹顶的云被风吹散，有暮色渗透出来。主城区的贸易即将开始，道路的人流很多。詹雪雪笑了笑，忽然，张廷邺停住了脚步。

刚才他们没有注意到，道路两边居然停靠了一排重型装甲车。

第四城区不受主城区保护，平常从不会有守卫过来，但今天车上下来了许多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守卫。

他们胸口佩戴金色蛇形徽章。

这是□□的守卫。

□□的守卫属于基地最高规格守卫，执法权力很大，枪下有很多冤死的亡魂。

张廷邺紧张地回头看——回去的道路已经被扼断。

守卫像是有备而来，他们腰间配枪，用哨声很快将道路上的人群分成了两条细长的队伍。张廷邺和詹雪雪被分到了左边的队列里。

队伍前方设置了关卡，那些军／官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似乎要从队伍中寻找到什么。

——标准炮灰开场：□□守卫在执行任务过程，民众伤亡人数共计多少人，这要是放在电视剧里，就是一笔带过的事儿。

这阵仗，已经明示了他们两个今天会死在这些卫兵的手下。

詹雪雪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

张廷邺没有回答，目光却死死盯住那些守卫。

还是得赶紧跑。可就在詹雪雪打算不懂生涩调转方向时，一面鹰爪旗帜突然从装甲车上的缓慢飘扬而起。

旗帜下，走来一道极为扎眼的人影。

身姿清俊挺拔，衣服和那些为首的军官不同，是一种更为深沉的蓝色。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和詹雪雪的目光有短暂交汇。

随后守卫中爆发出雄浑整齐的喊声。

「全城搜捕！」

在喊声中，那个清俊的将军朝着人群前方走去，走路的姿态极为利落，军靴踏在地上从容不迫，单侧肩上的披风随走路震荡出弧度。

这人的胸口没有佩戴金色蟒蛇，而是海浪的标志。

他和别人很不一样，詹雪雪的视线不自觉停留在他身上，问：“老张，他谁啊……”

“林将/军竟然都来了。”身后有人小声道，“很严重啊，看来是有人身份造假，被守卫查到了。”

三座城区各司其职，有严格的身份区别。

第四区域作为【基地老鼠】，没有身份证登记卡。

但是为了去往其他城区，会有流民冒险制作假的身份登记卡。

也就是说——詹雪雪用手紧紧攥住放在怀里的布包。

他们都是第四区域的非法流民。刚才张廷邺说的去□□生活的方法，就是伪造□□区身份证件。

这在基地属于死罪，被查到后会被羁押审判，上绞刑台。

詹雪雪感觉自己挽住的那条胳膊正在颤抖。

张廷邺已经到了恐惧的极点，詹雪雪赶紧踮起脚尖，悄悄凑近张廷邺的耳边，一字一顿：“现在，跟着我，跑。”

绝不做炮灰！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不着痕迹地带着张廷邺向后退去。

可忽然，——“你们两个，往前走啊，排队啊，干什么呢？”

举报非法获取身份登记卡的人会有丰厚的奖励。尽管詹雪雪和张廷邺后退的很慢，但还是有人察觉到，“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前方刚刚响过警告的枪声，质疑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聚集过来。

张廷邺停下了脚步，虚张声势一样：“太挤了，总得让我们喘口气吧。”

詹雪雪立刻会意，用手推了后面那人一把：“你踩到我了，谁不愿意往前走，但是你别挤我们啊。”

那人不再说话，四周又安静下来，虽然怀疑平息掉，但他们引起了关注，暂时没办法离开，只能随着队伍继续前行。

詹雪雪用手握住张廷邺的指尖，发现他指尖已经变得冰凉。

詹雪雪问：“我们的证件是不是也是……”

张廷邺忽然抬眼看远处的穹顶边缘，太阳几乎消失，暮色渗透进来，他却很笃定地说道，“我们的证件没有问题，不要怕，我们是合法公民。”

詹雪雪：“？”

证件不是假的？

“能用？”

张廷邺笃定：“能。记住，我们不是第四城区民众，只是非法出城来贸易，最多交一点罚款就行。”

詹雪雪：“？”

这又是什么情况，他们两个第四区域民众居然有三大主城区的合法身份？

队伍前方的人越来越少，关卡处正在搜身核查的守卫离他们越来越近。

周围的人都不再说话，张廷邺碰了碰她，示意让她不要再说话了。

穹顶的暮色越来越浓烈，终于轮到他们。

张廷邺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先过去出示证件。

看到他笃定的目光，詹雪雪强装镇定掏出怀里的布包。

“告诉他们，我们是□□公民。”

张廷邺最后嘱咐了一句，然后看着詹雪雪向前走去，他没有继续跟上，而是停在了原地。

六点钟，太阳彻底消失，穹顶投落下深黑色的阴影，吞噬掉那些笔挺的军官，也淹没过他们的身躯。

詹雪雪走上前，将红色封皮的本子递给伸手的军/官。那位军/官戴着一副白色手套，腰间配有黑色的枪，在打开证件的刹那，凛冽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詹雪雪暗暗告诉自己，大不了任务失败，没什么好怕的，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镇定，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一阵冷风刮过，从守卫冰凉的制服上拂过，詹雪雪在抬手接过递过来的证件刹那，一声枪响震裂苍穹。

她顿住。

路边的泥上被溅上了一些红色的液体。

眼前的画面像是按下了０.５倍速建，她看到眼前的军/官缓慢地伸出手，将证件放进她的手掌心里。

“维维安，检查完毕，确认为□□公民，请您即刻回城，补交罚款。”

守卫态度温和道：“这是非法贸易第四城区，基地无法保证您的安全，这些老鼠会啃食你的钱财，所以以后不要来了，下不为例。”

詹雪雪“哦”了声，然后像是老电影演的那样，慢慢转身，茫然的目光在接触到那道蔓延波折的红光后，轻轻凝滞住。

张廷邺躺在血泊之中，面目宁静地合眼而睡。

她的证件是真的。

但张廷邺的证件是伪造的。

基地守则规定：基地允许第四区域民众，非自然死亡。

在搜查到非法证件后，可对非法流民就地处决。

詹雪雪望着那具躯体缓缓眨了眨眼睛。

系统：【您已失去炮灰队友张廷邺。】

【请您继续“拯救埃尔”任务，请您集中精神，继续进行“拯救埃尔”任务。】

*

世界在轮转，炮灰正不断牺牲。

她因为拥有真实的【□□区民众身份登记卡】而获得了继续存活的资格。

随后她这个高级炮灰就被负责交接的守卫领走。

“你怎么过来的？”好心的卫兵见她脸色苍白，声音更加温柔地安抚道，“你现在要怎么回去？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我……”

□□区距离这里有一定距离，步行的话大约要一个小时。她身材瘦弱，那些守卫并不觉得她愿意步行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却有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叫住了她：“是维维安吗？”

詹雪雪缓慢地回过神。

她身后站着一位刚接受检查的老者。

老者身边还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穿红色长裙，怀抱兔子玩偶。

这是□□高等公民威廉教授，及他的孙女。

老教授愣了愣，发现真的是她后，立即殷切地走过来说：“刚才我就觉得眼熟，还真是你。你没有车吗，那你做我们的车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些钱，塞给那名守卫，“这是我邻居的女儿，我们回去一定补交罚款，再也不会过来，她今晚和我们一起回去。”

基地按照职业划分宿舍，如果他们是邻居，那詹雪雪一定也和基地科研所有关。

守卫拒绝了钱，把詹雪雪交给他们，温和说：“好的。祝你们一路平安。”

詹雪雪低下头，眼泪因为重心引力坠落在手中的证件上。

证件上写着，她的姓名为【维维安】

所以，维维安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