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甜打出最后一枪，砰——最后一个卵也解决了。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羽毛味，火堆时不时刺啦一声，那些卵或卵生人，像塑料掉进了火堆，迅速地收缩又无声地扭曲蠕动。

火光里，班芃看见里面有张皱巴巴的脸，似乎笑了。

一种解脱的笑，他想起来了，身为李维德以后，那些被他刻意抛弃的过往，他是FOOD前厂长的女婿，是于小玲的丈夫，也是李三狗。

李三狗出生于乐金区，这里家家户户都会生养很多小孩，为了赌百分之一的天赋概率，因为有天赋的小孩才能把这个普通的家庭拖往另一个世界。

他有八个兄弟姐妹，但很遗憾，没一个有天赋，他是第三个，大猫二猪，轮到他就叫三狗，这不是他爸妈没文化，而是乐金的习俗贱名福大。

李三狗果真福大，十五岁那年，他们这方圆十里，几十年以来，唯一一个有天赋的孩子回来了，他正值中年，意气风发，听邻居们说好像开了个很了不得的工厂，已经是个大厂长了，他给乐金区的大家捎了很多新奇玩意，还说要选一批人带走。

许多人家桥搭桥，路搭路，人托人，想让孩子选上，李三狗爸妈也不例外，于是，他很幸运地入选了。

李三狗立马去办辍学，面对老师略微惋惜的眼神，他不遗憾，他是年纪第一名，但没有天赋的人哪怕念完大学，依旧只能呆在乐金，而这次却能去往每个乐金人心中圣地——奥利维亚，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

从乐金去往奥利维亚，要先坐轮船，再是火车，五天五夜的路程，他每天睁眼第一件事不是看车窗外的风景，而是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现在都还记得那种兴奋的感觉，火车上有位女士和她的女儿玩问答，她能在五分钟之内记住一整本古典小说，这样的人，离奥利维亚越近，他见得就越多。

工厂坐落在奥利维亚的郊区，很大，周围是一大片果园，工厂有好多条生产线，从果汁到罐头到果干，都很受欢迎，秘诀就在于厂长的天赋——嗅觉，李三狗见识过厂长的厉害，他能在一堆苹果里，闻出品质最好的一个，利用天赋，他成功地开创了自己的产业，越做越大。

李三狗这批乐金区来的人，负责的是第一步摘水果和筛水果，果园不使用任何农药，这就导致水果的虫很多，厂里的标准也很严，任何有洞眼或焉巴的水果都不能要，他们选完以后，由那些嗅检员上手，嗅检员都是有嗅觉天赋的人，每天就工作六小时，坐在工位上闻一闻，得到的报酬是李三狗的五倍，资深嗅检员的则是十倍。

每天摘水果晒得皮肤生疼，筛水果筛得手上全是虫的汁液味，李三狗羡慕过嗅检员，但想到自己现在也算半个奥利维亚人了，他又由衷地感到荣幸。

嗅检员不管天赋高低，都可以升职提拔到工厂的各个管理岗，酬劳翻倍，而他们只能从摘果员、筛果员，升到切果岗，这还是李三狗天天恭维组长拍马屁才三年就提拔了。

虽然现在机械普及了，但工厂产品主打全手工精品制作，切果岗每天要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才能进入无菌操作室，工作完脱掉防护服，皮肤都变得灰白了。

但李三狗不后悔，他能拍前组长的马屁，就能把现组长哄得高高兴兴，他才十八，再呆七年，满十年工龄，他就可以申请奥利维亚的暂时户口了。

也是在这一年他认识了他的第一任妻子，十八岁的于小玲，可爱娇丽，一害羞脸就红红的像两个苹果。

于小玲出生在奥利维亚，但她没有天赋，她的父母也没有，他们只是幸运地很早就从乐金到了奥利维亚，然后扎根生下她。

十年前，奥利维利才正式开放接收没有天赋的人，她的父母没有天赋，怎么进来的，李三狗能猜到，左右不过偷渡之类的，但他没问过于小玲，他只是羡慕她的父母，如果让他生在奥利维亚，他一定有更好的作为。

乐金人生下的于小玲没去过故乡，总抓着他问东问西，来自乐金的他年轻帅气，侃侃而谈，他们在这个春天，自然而然的恋爱了。

他们一样的没有天赋，但于小玲总会用黑葡萄一般的眼神，崇拜地望着他，哪怕切水果这种无意义的工作，透过防护服朦胧的视线，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崇拜和欣赏，生活里一小点惊喜，都能让于小玲手舞足蹈的欣喜。

李三狗和于小玲在一起的每一年，他都很快乐，他们恋爱五年，他二十三岁，岗位也不断提升，成为了第一个被提拔到管理岗的普通人，他像条狗一样，冲每一任组长摇头摆尾，恨不得把脸贴在他们裤脚上，导致有些人暗地里说他溜须拍马，可下次再见他，他们都老老实实得冲他点头哈腰。

这五年，不管别人说什么，于小玲始终星星眼崇拜地望着他，这个春天，他求婚成功，决定要娶这个女孩，和奥利维亚人结婚，能缩短两年拿暂居证，今年结婚能立马申请到，简直是双喜临门。

他十五岁离家，八年了，第一次告假，要带上他心爱的女孩，回乐金让他父母看看真人，他李三狗很有出息，要娶奥利维亚人了！

他的父母紧张得不行，生怕怠慢了贵客，但于小玲并没有觉得乐金哪里不好，相反，她很喜欢这里，她说这里没有天赋存在，人人平等，或许在奥利维亚呆腻味了，他们可以回来养老，李三狗笑笑，只觉得她天真。

他们申请了两个月的婚假，打算选一个人的家乡都办婚礼，奥利维亚办于小玲喜欢的森林风，乐金办李三狗喜欢的贵族殿堂风，最终选了乐金，婚礼很顺利，蜜月也像真的掺了糖一样。

蜜月期一结束，于小玲就怀上了，孕反严重，他俩一商量，积蓄养小孩绰绰有余，而且李三狗的收入已经足够高了，于小玲可以辞职回家休息待产，他的母亲刚好退休，可以照顾小玲，只是需要回乐金。

于小玲温柔地安慰他，没事的，反正我也喜欢乐金，我们母子或者母女在乐金等你。

李三狗想，还好他拿到暂居了，他们夫妻已经是合法的奥利维亚人了，孩子哪怕生在乐金，也会是奥利维亚人。

送于小玲去乐金后，他返回工位，在大门口，金灿灿的阳光打在一个摩登女郎身上，她下车，伸手拨了拨头发，仿佛散发着香气。

女郎在门口站了片刻，便往里走去。

他好奇地问工友，哪是谁。

工友朝他挤了挤眼，那是厂长女儿，据说要接手家里的产业了，先来视察。

李三狗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原来他就是厂长挂在嘴边的独女，常夸女儿天赋比起他们老两口子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岁时，上千种香料混在一起，她就能准确闻出每一种，长大后，一头扎进国际香水公司研究，这让厂长很忧心，家里的产业怎么办。

现在回来了，看来是厂长的身体是真的变差了。

李三狗不自觉地摸了摸头发，换上工服，走到工位上，认真地监督指导，那女郎独自走走停停，视察到这里，也没撇他一眼，转身擦过他时，却顿了顿，询问他叫什么名字。

李三狗露出腼腆的笑容，李维德。

维德？你知道你今天喷的是哪款香水吗？女郎挑眉追问。

李三狗摇摇头，白皙的耳框红了，回道，没研究过，只是商场里觉得它最好闻。

那女郎高兴地笑了，她说真巧，这款香水叫韦德之梦，这是她设计的第一款香水。

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女郎已经完全接手了家里的工厂，他也知道了她的名字，许依兰。

依兰厂长是个年轻的实干家，常来实地巡视指导，李三狗有时能遇到，有时碰不上，但不变的是，他每天都会多花几分钟挑选喷哪款香水。

终于，在第一百一十二次擦肩后，她停下了脚，她疑问，怎么每次碰见，你都喷了我设计的香水。

李三狗，阿不，李维德，腼腆地笑了，是吗，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每一款都让我喜欢。

才华横溢的明艳大小姐与不善言辞的木讷少年交谈来往，少年珍藏了她设计出的所有香水，包括那些因销量不佳断产的，星空月夜下，他承认次次偶遇，是他有意为之，故意靠近，因为在他第一次知晓那些喜爱的香水是她设计的时候，他就倾慕她了。

在她生日时，他送上亲手制作的依兰香薰，说这个叫依兰之梦，是维德献给依兰的礼物，暧昧升温到恋爱。

许依兰和李维德订婚那天，李三狗的女儿出生在乐金。

李维德在许依兰的楼下淋了三天大雨，他说依兰，我从不敢奢望星星掉进他的梦里，可星星真的来了，理智告诉我不可以，情感偏偏背向而行，他向老厂长夫妻下跪磕头，依兰身子差，好不容易怀孕了，需要他。

李三狗抱住于小玲的腰痛哭，他说小玲，你一直最支持我，我最爱的是你，你等等我，好不好，我们假离婚，等我事业有成了，我迎你风风光光的回去。

闹过骂过打过，于小玲抱着女儿远走，许依兰生了个儿子姓许，李维德无所谓，他是副厂长了，工厂在他的带领下，不断拓宽版图。

年轻时的情感纠纷，不过是成功人士的一点风流韵事，他是事业有成的上门女婿，是体贴入微的丈夫，和许依兰的隔阂也慢慢修复。

如果有什么缺憾，那就是李维德和许依兰四个孩子，没一个继承天赋，这年他四十，他恳求，依兰，我们再生一个吧。

许依兰说，没有就没有嘛，招聘有的员工不就好了吗，但耐不住他磨，还是生了一个。

据说五感互补，其中一个缺失，能在其他感官补回来，孩子一出生，李维德就送去挖了眼睛，他给许依兰说是天生的，怕她伤心，半年了才接回家。

这个孩子在五岁时，像他母亲一样展现了惊人的天赋，李维德很高兴，把他举在头顶，全厂发奖金，许依兰哭的不能自已，怪自己没给孩子完整的身体。

这个孩子十五岁时，被一个姓于的女孩骑自行车撞了，好心送他去医院，他第一次在外面的医院做脑部检查，医生说他的眼睛是被人为伤害的，大概是在很小的时候。

他从没见过一丝色彩，他想知道撞他的女孩长什么样，可事实是连母亲长什么样也不知道。

他浑浑噩噩地走回家，在蛛丝马迹里拼凑出了真相，他告诉了母亲，母亲温暖的手臂紧紧抱住他，泪水不断打在他脸上。

李维德应酬完回家，小儿子和妻子仍坐在餐桌前等他。

一把大火，点燃了整个别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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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韦德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