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阿柳在这里等候着,是向我知会一声。
我笑笑,心底却不知为何泛起一阵酸涩,点头道:“去吧。”
阿柳得了话,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低声问道:“还有什么话?”
他声音依旧很轻,却隐约带着哀怨的情绪:“恩人,我觉得你该去送她一程,毕竟她是你的胞妹,毕竟她也是……”
毕竟她也是因我而死。
他未说完的那句话,却似已在空气中回响,我瞬间明白了。
宋鸯的大义之举感化了所有人,也感化了他。
我依旧笑着,却是强撑着不敢眨眼,唯恐眼泪控制不住滚落下来。
许久,我才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淡:“有什么好送的?不都有一死吗?活着的人,开心些才是最重要的。”
阿柳听闻我的话,眼中的光亮逐渐消失,彻底灰暗了下去。
他不再劝我,步履匆匆就往外赶去。
我嗤笑一声,眼泪却夺眶而出。我一边抹泪,一边朝着长明山反方向的山顶走去。
眼泪愈发汹涌,我再也忍不住,低声咒骂:“真没出息!”
想当年,墨安殉身前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我这般狼狈。
那一日,他将化丹交给我后,便转身飞向长明山。直到他躯壳灰飞烟灭的那一刻,他才微微侧眸看向我,脸上依旧是那一贯的淡然神色,随即化作了一阵青烟。
一想到墨安,我的眼泪反而渐渐停了下来,脚步也不自觉加快。
纵使我怨他,恨他。
这世间,也唯有他一人,懂我,护了我五年。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也坚决了。
墨安,我答应你的,我来陪你了。
随着我不断向前迈步,我能感觉到身体里属于宋鸯的修为在一点点流失,而那熟悉的纯阴怨气又一点点凝聚回了我的丹田。
我从腰间取下佩剑,借着剑身的支撑,继续艰难地往山顶走去。
终于,在日出之前,我勉力爬上了山顶,几乎瘫倒在地,身体疲惫得几乎无法支撑。
隔着山谷,我望见对面山顶上,亦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
为首便是一袭白衣的宋鸯。
我好想再抱一抱她,紧紧抱住她,就像数年前那样。
那时,她为了让我活下去,假装自己吃了饼,实则都偷偷留给了我。
她笑容依旧温柔,却也带着几分虚弱,而我,傻乎乎地什么也没察觉。
直到她饿晕在我怀中,我才发现她怀中的饼都是黄泥做的。
把所有的食物都留给我。
她愿意为我死,而我,亦只想她能好好活着。
而此刻,她就站在那山顶,神情微微错愕。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是被搀扶着一步步艰难上山的,然而,不知为何,她的步伐越来越轻,甚至最后疾步如飞上的长明峰。
与此同时,她体内那股沉沉的纯阴怨气,也似乎在一点点从她体内流走。直到快要接近山顶,她再也感觉不到那股盘踞在她体内的沉重怨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心头。
宋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随即发了疯一般,冲向山顶的那一抹灰蒙蒙的身影。
众人不明所以,看到她突然失控般的动作,纷纷跟上她的脚步,急匆匆往山顶跑去。
随着第一缕阳光透过山谷洒向大地,山顶空气骤然变得狂暴,狂风骤起,似要将所有人都从山顶吹下去。
然后,宋鸯目光紧锁在远处那道身影上。
那身影如同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若非她心中有种莫名直觉,根本无法分辨那是一个人。
她呼吸瞬间停滞,眸中闪过震惊与恐慌:“宋鸳!”
众人纷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上尽是茫然。
那团灰色身影突然腾空而起,随着山谷中风暴的呼啸,它迅速向山谷中央移动,渐渐地轮廓变得清晰,仿佛真的是个人形。
宋鸯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喊道:“姐姐!”
她几乎要冲出人群,然而,随即被周围的宗人一把拉住,硬生生拽回。
而那人似听见了她呼喊,微侧过脸,露出一抹笑意。
只是瞬息之间,她便化作了阵阵烟尘,随风飘散,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中。
狂风骤然停歇,阳光再次穿透云层,洒满山谷,仿佛方才意象不曾存在过一般。
宗门宗人愣了许久,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突然,一人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我对不起大师叔,前年我说她非礼我,完全是我跟风胡诌、胡说八道的。”
紧接着,另一人也跪了下来,哽咽道:“我也对不起大师叔,去年说她偷了我的亵衣,其实是被我塞在床底了,但我后来却没有解释。”
一人泪声哽咽道:“我确实见过大师叔和墨安仙尊半夜衣不蔽体,但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在压制怨气。大师叔,我错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跪下,哭喊着:“大师叔,我们错了……”
就在这时,沈长安突然也跪了下来,面容如死灰。
最先跪倒的那人见状,脸色一愣,不解地问道:“沈师弟,你一向规矩,不喜大师叔,但从未说过她的半句坏话,怎么也跪了?”
沈长安却似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直直盯着沈鸯,一字一句问道:“那日在林中救我的是她,对吗?”
宋鸯无力地颓倒在地,冷眸望向他,语气里满是嘲讽和痛楚:“蠢材,就你这样的人,还配跟我抢我姐姐吗?”
她不甘心,她也不懂。
为什么,为什么数年前墨安将她和姐姐带回长明山后,姐姐变了?
彼时她们最亲密的姐妹,心心相印,彼此相依。但自从墨安出现后,姐姐的眼中开始不再只有她,甚至不再有她的位置,甚至开始逃避她,所有的光芒都转向了墨安。
宋鸯的心像是被撕裂开,血与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懂,姐姐为什么会变,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在她的生命中来来去去,连她都要将她遗弃了。
好不容易将墨安送走了,她以为一切终于能恢复如初,她和宋鸳可以像往常一样,不再有隔阂,不再有裂缝。
可不久后,又来了个沈长安,一个、两个都要和她抢。
她真的累了。
有时候,她甚至想过,为什么她们没能一起死在那场饥荒中?
如果那样,她们也许能在无尽黑暗中永远不分开,也没人会再和她争夺她了。
她讨厌现在的宋鸳,那个始终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宋鸳。
她们本该是一体,这几年来,却比什么都要遥远,似乎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不断挣扎,却始终找不到方向,只有无法填补的空洞与痛苦。
所以当她感知到纯阴怨气在她身上的一瞬,突然就觉得释怀了,至少替宋鸳去死,也算是她的一种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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