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斯恩走后又是独自一人,当然孤独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反在以前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但也不过是窝在舒适圈内安详度日罢了。
新的世界,新的文化,新的事物……他就像是一个隐居山里多年的老头,某一天出来的时候发现与这个世界完全脱轨。
如果这只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也就算了。
可是……
无法掩饰的,根深蒂固的违和感。
是因为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吗?
不,那种感觉更像是一张完笔的画作上被旁人随手填了几笔,色彩浓重,想恢复已然束手无策,绝望之际,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突兀的几笔,张牙舞爪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旁人看到第一眼是那几笔线条随后才是整张画作,觉得突兀,违和,正是因为这些感受都是建立在一张原本完整的画作之上。
而对于郁燃来说。
越是熟悉本来的底色,就越发觉得违和。
……
雨打在窗子上,昏暗的屋子里,郁燃感到水的波纹在身体上流动。不知何时他在沙发上睡着了,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郁燃不知道,只觉得睡一觉醒来却仍旧缺乏睡眠的脑袋嗡嗡地震得他不得安宁。
维持着侧躺的姿势,郁燃盯着外面看了许久。
哪一个世界都会下雨。
水的气息。
雨的温度。
他很清楚。
他不止一次感受过。
无论是在之前的世界还是现在的世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哪里都不一样。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郁燃很少出门,哪怕在人前表现得再若无其事,嘴上说着没有时间要努力赶稿之类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抗拒心理作怪。
说起来在第一次正确认识到自己的这份抗拒时他还有惊讶,他还以为像他这样的孤家寡人在哪都一样,随遇而安嘛。
他最擅长了,不是吗?
可是到最后,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面具被剥落,露出苍白的内里。整天自诩理想主义者,不过是一个不肯面对现实,不肯从舒适圈挪窝的胆小鬼罢了。
雨一直下。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面前的窗户在发光。
他惫懒地耷拉着眼皮,却奇异地从这点光亮中获得了些许气力。
或许该出去走走了,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这个世界科技水平先进,但看来下雨还是用着伞。
顺利找到歪七扭八倒在门前的雨伞,郁燃手腕上带着光脑拎着伞就出发了。
下楼的楼梯很有上辈子居住的老破小出租屋特有的感觉,窄就不说了,接,每个台阶高度还不一样,踩上去总得提心吊胆,一步深一步浅的,生怕哪步走神了就这么一骨碌摔个狗吃屎。
郁燃腿长,胆子也大,倒是不在意这个,悠哉悠哉地两步并作一步,就这样顺顺利利到了楼下。
郁燃撑开伞才发现伞骨的一根骨架断掉了,断开的哪一截跟个挂饰一样掉在上面。
伞面是用蓝色和粉色交织的线条绘制出的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花,最下面用了白色的字体唰唰印上了“洛斯特咖啡馆”,下面还有一小行地址和号码。
熟悉的套路。
郁燃盯着伞上的广告思考了一秒,握着伞柄,手腕发力,漂亮的伞面在空中旋出更大的花,郁燃站在雨中,他已经有了目的地。
路是不熟的。
咖啡馆是要导航的。
郁燃越发觉得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地球。
穿越和没穿越一样,只是多了个性别的分类。
郁燃旋着伞,走出了小巷。
雨击打在伞面的声音,嘀嗒嘀嗒,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街边的风景建筑大多是扑面而来的实用主义至上,竖起的高楼外壳是如出一辙的金属质地,每个建筑的外观都大差不差,绿化带贯穿街道两头,整整齐齐,让人怀疑修剪的人莫不是个强迫症。
哦不,都星际时代了,也许是机器。
这两极分化是不是太严重了。
刚刚从家里走出来的小巷还不是这样,没走几分钟,就直接从地球跨越到了星际社会的感觉。
郁燃这回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穿越的事实。
前几天哪怕出去了,满脑子都装满了欠债和小说后续,根本无暇探索新地图,而且当时大白天,人也多,压抑的气息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割裂感,违和感。
之前发呆的念头又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相同又不同。
简直就像是时间一瞬间向前迈了一大步,科技经济军事等等这些客观的事物进步神速,可只有人类保持原样,旧的思想观念和新时代碰撞摩擦,不进则退。
这么一想的话,abo的存在简直就是人类退化的证明。不然要怎么解释都到了星际时代,人类走向宇宙,飞艇都开向星海了,身上还保留着宛如下半身控制大脑的原始动物一样的问题?
真是难搞。
郁燃想起自己还有个所谓alpha的身份,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隐藏着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黑色项圈,这是他第一次戴。
抑制环。
应该是这个名字。
当时查到abo相关资料时就坐立不安,在和陆斯恩购物的时候,他借口去上厕所偷偷买回来的。
虽然没闻过信息素的味道,没见过omega,但是防患于未然,保障自己和他人的安全,从佩戴抑制环开始。
上网冲浪时时不时看到的广告弹窗。
如果是店家的虚假宣传。
郁燃露出冷笑。
我就告到联邦。
……
郁燃轻抿了一口咖啡。熟悉的味道。更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店的装修还挺小清新的,和手上拿着的伞的风格相近。
外面转为了小雨。
细细密密的雨丝像是上天暂不断的愁思。
思考了片刻,郁燃点开了光脑。
【塞纳诺斯战役讲完了,我没有事先准备,讲到最后站在台上脑中突然闪过以前旅行的时候去过的那片玫瑰花海的景象,美丽的,脆弱的。
我从塞纳诺斯带回了一朵玫瑰,我的玫瑰。
我把她放在精致的花盆里,每天浇水施肥从不落下,可就是这样小心呵护着,爱惜着,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我不小心打了个盹,我的玫瑰迅速衰败了。
我想也许还是我保护不够,应该再小心的,都是我的错。
我将我的玫瑰放在玻璃罩中,不由分说地阻拦一切外来的危险。
我爱她啊。
我爱她。
可是还是不行,在某一天睁开眼,我看到最后一朵花瓣掉落。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满身的刺。
我沉默地将她埋在向阳处,从我的房间正好可以看见的位置。
我爱她。
最后我的玫瑰留给我的是瑰丽的花瓣和手指的一个伤口。
我爱她。
但她离我而去了。
我想大概所有我爱的爱我的,都会先一步离我而去。
往后种种,越发验证了这个事实。】
郁燃目光柔和地看着桌上的玫瑰,那是一朵开得极艳极美的,他想安的玫瑰曾经也是如同这样,美丽的,开在他的眼前。
他不会忘记他的玫瑰。
【最后一个提问环节。
我点了一个金发的小孩。他迅速站起身,像是蓄谋已久刚站起来,嘴巴就不停地向外突出一连串的话语。
我听了一会儿,觉得这小孩挺聪明的,问题简明扼要,直切重点。更重要的是他自问自答,抛出来的问题,自己都能讲出个七七八八,我看着他侃侃而谈,倒也落个轻松,跟在他后面时不时补充点其他角度。
是个人才。
人聪明看着也机灵,回头让副官和他打个招呼,毕业直接来第三军团。
这样想着,面上也不免带出几分笑意来,我听着他讲完后刚想表扬几句,可是他说完后也没坐下,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有些纳闷,觉得疑惑但也没问,只是静静等待。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我是克里斯汀·米切尔,2027届首席。我有不会输给任何人的自信。路易斯元帅,我想加入第三军团。”
我更加疑惑,这话和我有一个梦想有什么区别,是要讲述自己的志向?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细微的发颤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输给任何人。”
台下开始嘈杂起来,原本坐在旁边的老师,站起身向克里斯汀方向走去。
还有一个向我走来,嘴巴张张合合的,配合着周围越来越大的声音。
我觉得很烦,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和他讲话,于是我让他们停下。效果立竿见影,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站在原地不动的金发男生一直在看着我,他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眼睛深处有一颗经久不息的火焰。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请带我走,路易斯元帅。”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我回答了一个字,好。
我本来就想要他。
顺理成章。
可是,就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巨大的反应。
底下乌泱泱的人群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元帅,但他是个omega。”
“我知道。”
特殊颜色的军服,很明显了不是吗?我看得很清楚。
“他是这个学校最出色的学生,所以我选择了他,仅此而已。”
“他是做好了觉悟才踏上这条路的,我相信他。”
“元帅,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是明智的。”
“不用证明。我明白。”
我明白。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汪的蓝色,“你是omega的同时你也是联邦的公民和人类的孩子。
在褪去社会赋予你的诸多身份后,你也只是你自己,不是其他的任何人,任何性别,只是你。”
“你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刚刚在台下饱受质疑却仍然冷静骄傲的少年,此刻眼泪不断涌出眼眶,泪水模糊了视线,可是他却依然能感受到台上人柔和的视线。
他的脖子上的项圈套了他十几年。
他嫉妒过,愤恨过,不平过。
为什么我生来就是omega?
为什么他生来就是alpha?
为什么就算付出多少努力,都比过一句“他是omega”?
我是omega。
那又如何。
他说,不要定义我。】
郁燃停下码字的手,再次端起已经冷透了的咖啡。
难喝。
郁燃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下时间,刚好中午。
他的眼睛在店内巡视了一周,没什么人,刚刚给他端上咖啡的男人此时正昏昏欲睡的坐在吧台上。
“请问……?”
明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的男人,却在郁燃走进的瞬间睁开双眼准确地看向他。
眼中带着锐意,在看到郁燃时马上消失不见,男人站起身,露出一副柔和的笑容,“客人,还是老样子吗?”
郁燃顿了顿,随即嗯了一声。
“我明白了,客人。请稍等片刻。”男人弯腰冲他做了个动作。
大概是这里的礼仪吧。
郁燃看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原主是这里的常客啊。有点意外。
在郁燃残留的记忆中,原主可没有这般闲暇的好心情。不过也是后半生一直在赌和欠债中徘徊,卷进那种漩涡中,原有的人格都被搅碎了。
郁燃看着窗外的小雨,意识开始发散,光脑突然振动将他的心神拉了回来。
郁燃定睛一看,是陆斯恩编辑的消息。
“看来是成功了。”
他如释重负,笑了笑,身体一下子泄了力气,软趴趴的,郁燃的脸贴在桌上,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没喝完的咖啡。
雨一直下。没有停过。
“军校吗?”
“……他们存在过的地方。”
“路易斯·希尔·亚特兰特。”
“安·希尔·亚特兰特。”
“卡修·拉尔。”
“克里斯汀·米切尔。”
还有许多个名字。
还有许多个人。
郁燃喃喃自语。
他们都是他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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