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真回到客栈时天色已黑，她仰躺在床上，任由思绪在脑海中交织。这几日压在心头的事只多不少。表面上她只需等夜晚随机应变，可她清楚自己骨子里的脾性，从不喜欢受制于人。

真是前路漫漫，命运惨淡无光。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甩掉鞋子，盘膝坐在床上开始梳理内力。接管竹阿然身体已有三天，柳寻真已完全掌握了这具身体的内力运转。她还在竹阿然的记忆中找到了对方精通易容术的蛛丝马迹，可惜材料不足，否则倒能趁机练上一练。

竹阿然的内力并不如表面那般简单，雄厚却杂乱，柳寻真生出一丝怪异的警惕。初来时，她忙于任务尚未细究；如今细细探查，才发现这内力并非一人独自修炼所得，更像是取自多人体内，被强行压制后凝聚在丹田。

在这个武道盛行的世界，武者修炼的境界依次为金刚境、武者境、宗师境、固元境、道海境、乾坤境以及传说中的虚空境。每个境界又细分为九个品阶，从九品到一品依次递增。

若以天下武者总数为十成计算，金刚境和武者境的武者占据了五成之多，宗师境三成，固元境占一成，道海境更是稀少，仅在千万人中见其踪迹。乾坤境已是凤毛麟角，满天下用一只手便可数出这些绝顶强者。

至于虚空境，则更多是人们的传说和臆测，其存在尚未被证实。竹阿然记忆中依稀有关于乾坤境的描述——曾经的天下第一人林薄意便是其中翘楚。她以无敌的姿态横压同辈，无人能敌。也正因此，有传闻称林薄意早已超越乾坤境，踏入虚空境。这个被世人所猜测、仰望的境界，便是为她而生。

然而，每一个境界的突破都离不开“冲窍”。冲窍是修行过程中最凶险的关卡，它不仅仅是内力的突破，更是心境的洗炼。冲窍的过程需要摒除杂念、净化内力，根基稍有不稳就会前功尽弃。除非自爆内丹，一切从头开始。

竹阿然已达宗师境七品，柳寻真越想越觉得离奇，内力修炼讲究纯净归一，而竹阿然的内力完全不符这点。

那竹阿然究竟如何度过冲窍期？

很显然，竹阿然深知自身的隐患，也许正因如此，她选择了一条极其凶险的道路：用外界手段强行凝练出远超宗师境的浑厚内力，以绝对的力量来硬闯冲窍，压制冲窍的反噬。

这种做法可以说是极端，稍有不慎便会在突破中身死道消。

她沉下心继续回想竹阿然的记忆，却猛然发现，这段至关重要的记忆居然一片空白。

冷汗从柳寻真后背滑落，她紧紧攥住膝盖喉咙发干。记忆的空缺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竹阿然自己从未知晓，要么她的记忆曾被人为篡改。

无论是哪一种，对柳寻真而言都极为危险。

竹阿然留给柳寻真的秘密远不止这些，而她目前仅触及了冰山一角。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刻的预感，未来会比柳寻真原本设想的还要复杂、还要致命。

她抬头望向昏黄的房顶，心绪翻滚。如今她占据竹阿然的身体，一旦被发现端倪，后果不堪设想。压在她心口的危机感越来越重，就像一根随时可能引爆的导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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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柳寻真戴上面罩，佩剑运起轻功，悄然从客栈窗口跃出。丑时的夜晚，月明星稀，街巷一片静谧。她踩着瓦片，步伐轻盈无声，直奔白日里那座茶楼的后院。

刚落地，一道令牌突然袭来，速度之快直逼面门。

柳寻真身形一侧，寒光擦着脸颊划过，“砰”地嵌入身后石墙，激起的碎石弹落在她背后，但所有声音都被一层无形结界吞没，未露一丝破绽。

柳寻真抹去脸上的血痕，冷眼看向前方，脚下灰尘随着内力涌动，凝聚出细微的旋涡。院中，一个站立的男人静默无声，身形与白日里的店小二无异。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似乎在观察她下一步的反应。柳寻真暗中警惕运转内力，右手握住剑柄，蓄势待发。左手轻拧，蛛网般的内力迅速散开，直探对方虚实。

就在此刻背后传来一声轻响，她猛然回头，竟发现那块令牌从石墙中震颤而出，再度朝她眉心刺来。这一击，显然是奔着她的命而来。

柳寻真脚尖一点，长剑已然出鞘，内力灌注，剑身白芒破空而出，如一道冷月在夜空划过。

剑尖迎上木质令牌的正面，两股强大相似的力量碰撞，爆发出一声闷响。柳寻真手心发麻，这令牌看似普通，柳寻真全力以赴，令牌上也仅出现一道细微裂痕。

“不对劲……”柳寻真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锁定令牌。她双手握剑抵抗，脚下步步后移，拖出一道浅浅的沟壑。幸运的是，那个男人依旧站在原地，未趁势出手。

她终于想起令牌的精妙之处，木牌与绳结相连，绳结中央嵌着一颗玄色珠子。柳寻真剑花一转，剑尖精准挑向珠子，内力从那里瞬间涌入。

奇迹发生了！珠子的黯淡表面泛起红光，令牌失去方才的杀机，竟似黏人的猫儿般悬浮在她手心。

然而，令牌将她先前灌入的内力如洪流般倒灌回来，柳寻真只觉经脉欲裂，体内气血翻涌，险些爆体而亡。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她强压剧痛，喷出血沫，勉强扶墙站稳，目光依旧紧锁眼前的男人。

原以为店小二武功平平不足为虑，不料却败在令牌之下。千羽阁的令牌与杀手内力相连，一体同源。

令牌上的珠子叫探灵珠，由这个世界的稀缺石料制成。通常接受任务，只需在令牌近身时注入内力到珠子即可。若有人冒接任务，便会被令牌追杀。这种令牌的制作者，至少是固元境高手。

柳寻真着急对付突如其来的危险，一时间忘记千羽阁令牌的巧妙设计。

一直袖手旁观的店小二见探灵珠亮光闪过才缓步走近。

柳寻真抹去嘴角的血迹，暗中握紧了手中剑。心中盘算着，他会怎么做？是直接揭穿自己的不对劲，还是干脆杀了自己？

店小二走进，易容已经被卸下，眉目清朗，气宇轩昂，与白日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判若两人。他语气略显急切：“怎么回事，你内力又出问题了？为何不第一时间往探灵珠注入内力？”

又出问题？柳寻真忽而想起此前探测竹阿然内力：雄厚却凌乱，像几人的力量混杂在一起。

眼前这店小二似乎对竹阿然颇为了解，看来两人关系匪浅，竹阿然连这种隐秘的事也透露过？

柳寻真心中一动，还未开口，便听店小二继续说道：“果然是内力太杂，已经伤到经脉了吧？你不能再去这个任务了。我已经为你准备了逃跑后路，你放心便是。”

柳寻真暗暗盘算，虚弱问话：“后路是什么？你如何保证我们二人能从千羽阁安全撤离？”

“……你只需跟着我便是。”店小二沉默了一会，没有说清。

柳寻真大脑飞速运转：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若他真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何不愿透露细节？此后路必然后患无穷。

柳寻真用了三秒否决了叛逃选项，看来只能靠自己去做任务。

“任务不能不去，地点快告诉我。”柳寻真咬咬牙，没有接着追问后路，转移了话题。

店小二听此大为焦急，声音骤然拔高：“你身体已经这样了，还想着任务？不行，我不会让你去！”

他上前一步，紧握住柳寻真的手腕，死死盯着柳寻真，眼中涌出绝望的泪花：“竹阿然，你信我。叛逃的细节，我答应了那人不能说，但我不会让你去送死，我会护你周全！”

面前这人情真意切，柳寻真抬头就见着泛红的眼眶，心头一颤，她低垂眼睑故意避开对方的目光，沉默不语。

店小二见她低头不语，明白了柳寻真的不信任，长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悲凉：“竹阿然，你还是不信我……”

柳寻真抬起头，目光复杂，反手抓过对方的手腕压在他的胸口，淡漠中流露着嘲弄：“我在千羽阁脏活烂事做了不少，你让我怎么信你？是，我们关系匪浅，但这不能让我冒着生命危险跟着你去死。”

“想帮我也行，不如换种方式。”她凑近店小二耳边，低声道：“你知道的，我对天下局势没兴趣，平日也少有涉猎，告诉我楚策的任务地点，顺便解答我一些问题。”

店小二苦笑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竹阿然，你难得这样跟我说话。不过你说得对，是我想错了。”

“我知道你不信我准备的后手，风险确实大，可我原本以为你会更讨厌千羽阁，愿意与我赌一把。”

他越发悲悯：“千羽阁与我，你还是选了千羽阁。也罢，是我赌错了。你要问什么便问吧。既然不信我，我也不跑了。等你死了，我替你收尸，一起去地府做一对怨侣。”

最后那句话带着愤恨不甘，细听还有无奈的妥协。

柳寻真面无表情，心中怅然：竹阿然早死了，你恐怕只会替我柳寻真收尸。

两人一时无话，皆是沉默低头，最后柳寻真又主动问起楚策现如今身处何方。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上头只交代了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店小二犹豫开口。

眼下疑问太多，柳寻真对这句话也是不明不白，但还有更多问题：“我打听了点消息，他们说楚策是不受宠的皇子，我不信。”

店小二轻哼一声：“受宠与否是楚策该关心的事。你的任务，只是护送‘你的楚策’平安归国。”

柳寻真心头微震，敏锐地听出他话中玄机：“‘我的楚策’？难道有两个楚策？”

店小二点头娓娓道来：“但是离夜国的城门只能放进一个楚策，甚至一个也放不进。两边都心怀鬼胎，城门外有无数个楚策想进宫，城门内有各方势力操控。这样的局面，你真的想趟这浑水？”

“楚寰宇怎么分辨两个楚策哪个是真的？他找千羽阁护送的是真的吗？”柳寻真继续追问。

“他可不止找了千羽阁，尤善荆和龙吟墓的人都参与了。楚寰宇既然敢主动找上门，就不怕别人调包，他见到假楚策第一眼，恐怕就会派人绞杀。即便如此，也还是有无数人在争成为真楚策的机会。”

套出所有信息，柳寻真默然不语，脑中一片混乱。这场任务背后牵涉的势力与阴谋，远超出她的预料。而店小二的真心，也逐渐清晰，他确实在为竹阿然考虑，可惜竹阿然早已死去，现在留下的是柳寻真。

她后退几步，与店小二保持距离，开始在心中推演各种可能：是选择护送质子，完成任务后假死脱身？还是冒险叛逃，逃离这个旋涡？她抿住嘴唇，直到咬出了血丝。

假死脱身，店小二会帮竹阿然收尸，定然能看出尸体的不对劲，以他的性格拼死也会帮柳寻真瞒下，但会终日寻找柳寻真，早晚察觉到不对劲。

柳寻真抬起右手盯着它。这只手洁白修长，关节略显粗大，有几处老茧是多年练功留下的痕迹。她想起自己前世那双骨瘦如柴、连纸笔都握不起的手。如今，她不愿再成为那样的人，她想活下去。

“竹阿然……很好吗？”柳寻真忽然开口，声音复杂。店小二愣住了，像在回忆什么，轻笑一声：“竹阿然很厉害。”

柳寻真走近一步，左手覆上他的脸颊，右手内力悄然涌动，语气柔和：“我决定了，我们一起逃吧。”

话音未落，她的剑已无声飞出，从背后贯穿了店小二的胸膛，剑尖停在离她胸口仅一指的地方。对方睁大双眼，眼角只来得及滑下一滴清泪，目光交织着解脱与悲凉，垂下手没了声息。

柳寻真拔剑而立，血滴沿剑锋滑下落在地面。她低头静静凝视尸体，有些悲凉：“你喜欢竹阿然，竹阿然已死，我送你与她做个伴。你们在地府怨我也好，重生寻仇也罢，我随时恭候。”

剑身轻颤鸣动，似在悲泣，又似在告别。“从今以后，你叫‘往生’。竹阿然从未给你取过名字，她的往事与你一同归零。我用不惯剑，与你也不契合，若日后遇到合适的人，我会将你赠予那人。”柳寻真对剑交代。

说完，她抬手一挥，那柄剑依附她身侧，仿佛听懂了她的最后交代。

她的内心已决，无论是千羽阁的任务，还是命运的博弈，她都将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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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寻真俯下身，开始搜刮店小二的遗物。毕竟是千羽阁的接头人，身上或许会有些好东西。她初入世界，迫切需要给自己找点有用的东西。

片刻后，尸体旁堆满了碎银、银票，还有两张地契。柳寻真扫了地契两眼，只是些普通住宅。她眼下任务傍身，未来说不定四海为家，固定住所对她毫无用处。

正当她摸到店小二后背时，指尖一顿，感到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碾压，确定有东西后果断撕开了衣物。

店小二后背的皮肤边缘，竟被针线缝合。柳寻真心中一震，用剑尖划开缝线，血水溢出，露出一层红黄相间的牛皮。她剥开牛皮，里头赫然包着一本老旧的书。

书的封面上满是血污，看不清书名。柳寻真跪在地上，几乎把脸贴到书上，扯过衣袖用力擦拭。眼看就要看清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机械冰冷的女人声音：

【江湖武谱收录分册已开启】

【《太上与世决》已收录】

【宿主可随时点击查看】

【宿主请再接再厉，积极配合完善江湖武谱收录分册～】

声音乍然响起，柳寻真全身一僵，跌倒在地。她猛地翻滚爬起，一把攥紧身侧的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恐，屏息聆听。

【江湖武谱收录分册已与宿主建立联系。】

柳寻真闭上眼睛，手指狠狠按揉太阳穴，努力平复情绪。片刻后，她尝试与脑中的声音沟通：

【柳：你是……系统？】

【我是江湖武谱收录分册。】

【柳：我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江湖武谱收录分册会选择存活率较高的人作为宿主，以避免浪费时间。三天是对宿主的观察期。】

柳寻真呼吸一滞，冷声问道：

【柳：什么意思？还有其他穿越者也当过你的宿主？他们死了吗？】

【正在检索……】

【已检索到答案：您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异常灵魂体。】

【柳：那我帮你收集武谱，有什么好处？】

【收录并不麻烦，宿主只需接触武谱即可完成。】

【江湖武谱收录分册没有奖励机制，但宿主可随时查阅已收录的武谱内容。】

【若宿主拒绝配合，江湖武谱收录分册将对宿主进行抹杀。】

最后一句像刀子一般扎进柳寻真的脑海。她咬牙强忍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柳：查看刚才收录的武谱。】

【已解锁：《太上与世决》——位列名刀谱第九，刀意为空，共七式。】

柳寻真脑海中顿时浮现七式刀法的分解动作，她低头翻开手中的实体武谱，逐一比对，发现两者毫无差别。

权衡利弊，她的手心微微发汗。与系统合作虽然也有风险，但比护送质子任务安全得多。护送任务中敌人遍地，稍有不慎就会丧命，而系统只需配合收集武谱，暂时不会危及性命。

收集武谱如系统所说，只需简单触碰。这代表就算有人争抢，柳寻真也无所畏惧。宿主还能随时查看，柳寻真有了系统，就像背了个图书馆，确实不亏。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柳：我同意合作。但身为宿主，你是不是能偶尔保障一下我的生命安全？否则你再找个新人也挺麻烦的。】

【江湖武谱收录分册提取宿主关键词，检测到宿主柳寻真的行为涉嫌“攀关系”。请宿主端正态度。】

攀关系这词一出口，柳寻真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甚至有些怒极反笑。三日来所有的提心吊胆、原身竹阿然秘密重重的迷茫，以及杀人后的冷彻悲凉，交织成难以名状的情绪洪流涌上心头。

脑海中的电子音无情，虽说前一刻还威胁要抹杀她，可此刻，它却是异世唯一一个，真正与柳寻真命运紧紧纠缠的东西。

想到这里，一股沉闷悲伤的郁气堵在胸口，柳寻真深吸了几口气，依然无法平复那股难耐的怒火。

她狠狠用内力加固了隔音屏障，猛地抓起手中的武谱，毫不犹豫地砸向石墙。起身叉腰，放纵自己大声发泄：

“去你的！”

她的怒吼在屏障中激起阵阵回音，所有复杂的情绪也随着回音一同被屏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