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师嫂！有人抢在我们前头到了！”

司师弟一张小脸急得跟什么似的，拽着走神的楚天歌就往上一指。

“师嫂，你看！”

楚天歌一抬头，便见一弯堂皇青墨的灵舟正正停在禅院上方。

舟身两叶金灿灿的茶纹在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威中熠熠生辉。

卯山，叶氏。

这片偏僻的括苍余脉深山老林子里，能与子云庭齐名并列的唯一仙门大家。

几乎是在瞧见灵舟的刹那，楚天歌的眉头就是一蹙。

仙门大家自来便有一事不烦二主的规矩。

而且，那话本里可从来都没有提过叶家曾插手此事。

否则以叶氏的家底，一旦插手郑家之事，就算最后结果与兰陵的处理一般无二，郑家也该先打上离东阳更近的叶氏卯山才对，而不会绕远路只找他们子云庭的麻烦。

难道那话本当真是天道糊弄他的？

楚天歌垂眸敛神。

破碎的神魂蜷缩在傀儡之内，隐隐作痛。

如今他就算再想尽快解决此事，也得顾着些仙门的规矩了。

若是他一人前来倒也无甚所谓，他就算只顶着自己道侣的名头，那也是昆仑楚氏。

昆仑楚氏要插手，还轮不到叶氏横加阻拦。

子云庭庭师愿意顶着仙门百家的施压，收留被逐出昆仑的他与兰陵入庭安居，楚天歌自然不能恩将仇报害得庭中的师弟师妹犯忌讳，随意与人结怨。

但他安抚得住师弟师妹，却拦不住大张旗鼓救女心切的郑夫人。

只见郑夫人头也不抬，马车一停，便风风火火地跳了马车，连扶手的嬷嬷都不用，直冲禅院紧闭的正门。

大怒。

“你们的眼招子都给本夫人放亮些！没瞧见我请了仙师回来给欣儿看病吗？！快把正门打开迎仙师！怠慢了仙师小心本夫人——”

话未尽，正门便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却不是为了迎楚天歌他们。

反而是郑家那位年轻家主恭恭敬敬地送一行衣袂翩翩的青衣修士出门。

“多谢叶公子出山救小女。”

为首那名年纪比兰陵稍轻些的修士还主动回头还礼，温声细语地朝对方交待到：“此药如今已服二回，郑姑娘身上的阴毒暗疮皆已拔除，待晚些令千金服下第三道，便可药到病除了。”

郑家主连声应是，连连作揖。

小道正要依礼作别，谁成想一抬眸，就对上了不远处一手按着一个师弟师妹的楚天歌。

车前美人如玉，鬓发微散随风，眉目明月苍雪，病弱纤纤，四野生辉，我见犹怜。

叶公子登时一愣。

似曾相识，如沐春风。

他不禁主动向楚天歌问到：“阁下是……”

“昆仑楚氏。”

话音未落，叶公子直接不动了。

他是见过楚氏那位白衣家主的。

毕竟，子云庭离着他们卯山还是很近的，楚白衣也时常下山，与他们叶氏不曾刻意打过什么交道，却也算得上面熟。

不过……

楚家主何时病成了这副风吹就倒的纤弱模样？

不、不对。

此人五官有些过分明艳了，瞧着似乎不是楚家主！

还没等叶公子转完弯弯绕绕的东西，楚天歌就带着师妹上前半步，解释到：“我自从与夫君结契后，就不曾下过紫微山。不过，叶公子三擒三纵点化冥顽妖狐的事迹，我夫君倒是曾与我提及。”

叶公子立马点了点头。

他三擒三纵点化妖狐的事迹还未曾宣扬出去，但因那妖狐是他从楚家主剑下救出的，楚家人确实应当知晓。

只是——

夫君？！

叶公子吃惊得都顾不上失礼了。

一双细长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楚天歌好一会儿。

这人明明就是位男子啊！

顶多明艳病弱……娇媚了些。

楚家主好这口？！

叶公子人都傻了。

他两年前在长安清谈可是押了一万灵石，押楚家主十年奉道不娶，要不是没有终身不娶，他是真想押终身不娶。

这与押楚家主娶公主，娶渤阳李氏少家主，娶昆仑归灯城城主侄女，甚至娶李家幼子东海镇守李归元的押法堪堪平分秋色。

结果——

叶俏不敢置信地盯着楚天歌不放，但楚天歌不能就这么放任对方一言不发。

他直接打断了叶俏的呆滞，道：“叶公子，我此来是为郑家之事。”

这就是要说正事了。

叶公子虽然算不得成器，但跟他打交道，要比跟仙门百家中的那些难缠的老家伙打交道可要舒服多了。

三言两语，本来要走的叶公子就被楚天歌给留了下来，而楚天歌也顺顺利利地带着师弟师妹入了禅院，住进了郑家原本安排给仙师的客厢。

郑千金的怪病叶家已出手救治。

但作祟的根源未除，等叶氏离开之后自然会反复。

不过，倒也不能急于一时。

楚天歌一进厢房，就让郑家家仆传了沐浴的热水。

不知道他是不是当真被兰陵化鬼给缠上了，什么时候被偷偷吸了阳气，手脚冰凉僵硬得厉害，妨碍了他的行动。

只是想也知道，他神魂破碎，又寄居在一具除了皮囊好看一无是处的傀儡之中，明明是早该死的人，却到如今还活在这世上，仅仅手脚冰凉已是大幸了。

更何况，叶氏那么多修士再加上他师弟师妹，都未曾有一人觉察到他身上有什么异样的。

大约是他多虑。

兰陵并未化鬼纠缠于他。

楚天歌就算猜不到兰陵化鬼之后会如何报复自己，但要是他被兰陵杀了化鬼，应该在化鬼的第一时间就会回去杀了兰陵，而不会拖延至今。

兰陵对他似乎并没有多少杀心。

但下一刻，静静地泡在几乎满溢木桶中的楚天歌动作就是一僵。

浮动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神情。

“嫂嫂。”

阴冷的目光刹那洞穿了楚天歌光润的白玉脊骨。

刺得楚天歌近乎本能地就往浴桶中一坠。

可哪怕他死死贴紧着木桶温暖的边缘，也依然能察觉到那抹附骨如影随形的冰冷窥伺。

那是一种强烈得仿佛随时都会撕碎他的注视。

楚天歌皱眉。

怎么偏偏是现在！

他的这具傀儡没有半点修为，就连他唯一能依凭的纯粹剑术武道，都因傀儡之躯过于柔弱而无法全数发挥。

他强做镇定，咬牙尽量蜷缩起来，躲进进深深的木桶之中，可仅仅只是蜷缩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露骨的冰寒目光沿着他青紫未褪的手腕踝骨，如毒蛇吐信，缠绕蜿蜒盘旋直上，凌辱遍了每一寸每一厘的肌肤。

阴冷糟糕宛若实质的恶意打量，仿佛一柄利刃骤然出鞘刺入了他单薄的躯壳，沉重感源源不断直冲天灵。

楚天歌甚至隐约听见了兰陵全然未曾收敛的喘声。

低低的，懒懒的，又似乎包含着某种极端的执魔，像凡人剃头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刮过他的耳后，刀锋轻轻敲击他的颈骨。

楚天歌面色不变，后颈的寒毛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这具傀儡之躯实在是有些过于敏感了。

要是换了他本尊，绝不会如此！

但初生的阴魂就算再强，也无法肆意地在热水中横行无阻，稍弱一些的甚至连人都能瞧不见。

楚天歌只犹豫了一瞬，便屏息全身没入了浴桶之中。

他还不想跟兰陵对上。

“嚓……嚓……”

刺耳的金铁拖行声。

几乎是楚天歌入水的刹那，兰陵似乎就被惹怒了。

锐利的拖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金铁仿佛碾过了楚天歌破碎的神魂，劈开了他的天灵。

傀儡纤弱雪白的足踝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颤栗着，像极了虎豹豺狼利爪下新猎得的小动物。

可楚天歌明明是不害怕的。

无情道本就不该有恐惧之心。

但他睁开眼直直地望向波澜未平的水面，水面上却什么都没有。

只有高高的雕花烛台上，摇曳通明的灯火。

“嚓……”

惊天动地的刀剑拖曳声骤然在楚天歌的耳畔炸开。

破碎的神魂激荡。

楚天歌蓄势待发的肩背宛如绷断的弓弦，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被惊得有所动作了。

沐桶之外，俊美得如妖似鬼的少年郎提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雪亮大刀，微微扬唇，哪怕周身未露半分魔气，也依然能叫人一眼瞧出他骨子里的肆无忌惮。

这世间，能叫他放过这恶嫂的，唯有兄长一人。

可惜，兄长眼下不在。

异样得令楚天歌毛骨悚然的触碰感并未与拖曳声一同消失，反而随着时间的流失渐渐加重。

“唰——”

一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沐桶之中，险险擦断楚天歌鬓边的半缕碎发，锋芒简直要刺穿他的耳骨。

若不是他察觉了异样，偏了偏头这会儿掉下来的可就是这傀儡的项上人头了。

楚天歌：“……”

他错了，兰陵对他还是有杀心的。

只是一击未中，下一瞬，震荡的水面就四分五裂了。

“哗啦！”

楚天歌都不曾看清，一只手就恶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耳垂。

粗糙的指茧就像凶兽粗糙的舌苔，慢条斯理抚过毫无反抗之力的软肉，冰得透彻心扉。

楚天歌头皮发麻。

但他还在急速思索着应对之法。

谁成想——

“咚咚咚！”

“不好了！师嫂，果然如你所料，有一缕来历不明的墨色阴气入了郑千金的门户！”

“哗啦！”

水声剧烈晃荡。

水面上却依然什么也瞧不见。

等楚天歌勉强想出对策出水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师弟在门外敲得震天响，楚天歌根本来不及多加思索心底的那丝异样，就穿回了自己的衣袍就要给师弟开门。

然而，没走两步，他就注意到了衣襟上被刺破的几个小洞。

楚天歌：“……”

逆弟！

【弟弟日记：今天又吓唬了嫂嫂一顿，替哥哥报了仇，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小狗摇尾巴开心.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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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伏子衣（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