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人马还没进庄,已经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飘荡在山庄四周,哪怕是漫天飞雪都掩盖不住。毫无疑问,山庄遭到了血洗,漫山遍野的血红,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是红梅,哪里是鲜血。所有人都眼红了,四下里疯狂地寻找生者和仇敌。
秦怀章、周子舒、秦九霄、毕长风等人直扑向环秀晓筑,当他们看到血葫芦一般昏死过去的琼华时,已知大势已去,毕长风惊慌地抱起琼华,试探鼻息,当众人看到她手里死死攥着的蓝色布料时,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秦怀章颤抖着身体,轻声对着屋内唤着:“灵儿,灵儿,你在不在,还在不在……”,手却迟迟不敢推开那扇让他们阴阳两隔的房门。满脸是泪的秦九霄担心娘亲,已经是不管不顾地要扎头往里冲,被周子舒死死抓住,撕心裂肺地哀嚎,“娘,娘,师兄,我求求你,你放开我让我看一眼娘,我求求你了啊……”
秦怀章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门,然后就见到了灵枢夫人和他的一双未及出生的孩儿。灵枢夫人死不瞑目地摊在一汪血洼之中,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脖颈上明显的淤青和嘴角的血迹分明表明,她是在分娩时被人活活掐死的。看到妻儿这一尸三命的惨状,秦怀章急怒攻心,血气翻涌,直冲脉门,一口血喷得老高,再也支撑不住了,竟直挺挺地昏死过去。“庄主,庄主……爹……”一片混乱。
周子舒见状,赶紧一掌砍晕情绪崩溃的秦九霄,然后吩咐毕长风带可靠之人将师傅、师弟和只剩下一口气的琼华搀扶下去先做紧急处理,再严加照料。其余人手一部分负责山庄防卫,一部分救死扶伤,整理遗体。待诸人都守着自己的一摊事忙活起来,周子舒用手指探了探灵枢夫人的尸体,随后对毕长风道,“毕叔,你带大家照顾好庄上,我去去就来。”
“周公子,你去哪儿?”毕长风大惊。
“我去报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话音未落,就一人一骑冲进了庄外的漫天飞雪,眨眼间,只剩下少年的誓言回荡在夜空之中。
周子舒心细如发,思维缜密,他们回庄时是从城东门进入,并未遇见可疑之人,可想而知对方提前知晓他们的行踪并有意回避。入庄后,周子舒已从地上的马蹄印迹和血迹延伸的方向确认了仇人是向西撤去。灵枢夫人的尸身余温尚存,说明仇人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是以他骑上了晋王曾经特意派人给他送过来的那匹塞北汗血宝马,这马脚力奇佳,日行千里,跑起来风驰电掣一般,周子舒想赌一把,就赌自己能凭这匹宝马追上凶手一行。
昆明城西门外附近的五里坡。
狄蓝衣一行正不慌不忙地向城外撤去,因为她腹部中剑,心腹凌飞霜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架马车。这次血洗四季山庄,秀水山庄一百名高手倾巢而出,与内应狄蓝衣配合得天衣无缝,时间掐算得精准无比,虽然偷袭山庄,和暗卫交手时损失了四十多人,一想到秦怀章千里迢迢赶回来,只来得及看到妻儿一尸三命惨死的画面,该有多么悲痛欲绝,狄蓝衣就兴奋得全身都畅快起来。
她一大笑就牵动了腹部的剑伤,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直嗑得面红耳赤,全身蜷缩。心里却还想着,她终于让秦怀章也尝到了什么叫活生生置身于炼狱的滋味儿。
接着,她开始把玩着从柳琼华手里夺过来的青拗剑。一想到那死丫头竟敢用这把剑把她的肚腹豁个口子,她就气不打一出来,就算将来恢复好,恐怕也难免留下一道难看的蜈蚣疤。她故意留了被虐杀至半残的柳琼华一口气,那小丫头竟敢刺伤她,她就要让她看着自己拼命想保护的人死在自己手里,从今往后生不如死。比划了两下,这把名剑现在也是她的了,真是越想越开心。
最后,她把从灵枢夫人头上拔下来那只鹤钗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心想,她终于胜过了秦怀章那高高在上的皎皎月光一回,至少她死了,而我还活着。
感慨万千的狄蓝衣突然被队伍中的一阵骚动打断了思绪,马车外有人中箭仆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冷秋蝉掀开门帘对她说,“家主,追兵到了,赶紧下车躲避一下。”狄蓝衣大吃一惊,心说这绝不可能,他们算计好时间的,秦怀章绝来不及追上自己。等她躲避好观察了一阵才发现,所谓的追兵不过一人一骑,那少年的容貌太过突出,让人过目不忘,正是四季山庄的大弟子,秦怀章的首徒周子舒。
周子舒单枪匹马却并不莽撞,他手持龙雀研制的三连弩弓,一弩接一弩地射着,一个人竟射出来十数名弓弩手的气势,一出手就打了放松戒备的狄蓝衣一行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已有数十人中箭身亡,众人赶紧在树林中分散开来,各找掩体。
周子舒见状立刻抛下弩弓,单手持剑,展开近距离的追击搏杀。只见他一身夜行衣,一张俊脸,杀气森然,一言不发,接连出手,如同地狱修罗前来索命,眨眼间便斩杀秀水山庄高手数十人。
一路上,周子舒耳边都在回荡着秦怀章昔日对他的教诲,“人贵乎二品,一为仁,二为勇。先贤论世间勇者,分为气勇、血勇、骨勇、神勇,皆为少年之勇。”此时周子舒年方十四,武学修为虽然还未登峰造极,却也已是一等一的高手。血气方刚正少年,气血骨神皆鼎盛,自是一夫当关,神勇无匹!亲眼见到周子舒如杀人机器一般,干脆利落,不知疲倦的杀戮,狄蓝衣被吓到面无血色,抖如筛糠,忙在凌飞霜的帮助下卸去珠翠,脱掉蓝衣,改头换面,悄悄藏匿。
左护法冷秋蝉见周子舒转眼间又结果了数十人,己方人马已经损失大半,心想再这么下去,秀水山庄所有人怕是要尽数折在这五里坡了,立刻命凌飞霜护卫狄蓝衣先行一步,自己负责断后。
作为狄蓝衣的头号倾慕者,冷秋蝉向来自视甚高,他知道狄蓝衣一直钟情于白衣剑秦怀章后,便一直欲找个机会与秦怀章比个高下。如今,他已从狄蓝衣口中得知来人是秦怀章的得意门生周子舒,亲眼见到秦怀章的徒弟战力竟恐怖如斯,不禁冷汗涔涔,料想自己若真对上秦怀章亦未必有胜算。心念流转,已经有所计较,他准备偷袭取胜。眼见周子舒与人拼杀露出后防,冷秋蝉瞅准机会射出了自己的独门暗器“蝉蜕”,一枚淬了毒的青色蝉镖射向周子舒的后心。
哪知周子舒在狄蓝衣上门闹亲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翻阅了秀水山庄的全部资料,对于秀水山庄有名有姓的高手皆了如指掌。自他与秀水山庄众人交上手,他就一直在留意着秀水山庄两大护法的行踪。此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注意到了藏头露尾的冷秋蝉。是以毒镖打出后,他已架着对手突然变换了位置,借对方的身体替自己挡下了毒镖,只听对手闷哼一声便一命归西。
周子舒断喝道,“堂堂秀水山庄左护法,“蝉翼刀”冷秋蝉,竟要靠偷袭取胜,不知羞耻!”冷秋蝉听到自己连名号都被报出来了,不禁汗颜,只能硬着头皮从树后站出来,正面对上周子舒。哪知周子舒根本不给他感到羞愧的机会,他一露面,袖子里的三枚袖剑就射了出来,直取冷秋蝉的面门,丹田和双腿三路。冷秋蝉全力闪避还是被射中了右腿。“你?你不让我偷袭?自己却一上来就发暗器?”冷秋蝉暴怒。周子舒冷哼一声“兵不厌诈”,欺身而近,手起剑落直刺过来。
冷秋蝉又怒又急,连忙拔出自己的宝刀进行格挡,哪知周子舒并不与之硬拼,脚下流云九宫一错而过,已是绕到冷秋蝉侧后方,对着他行动不便的右腿就刺了过去,冷秋蝉始料不及又被刺中。连中两剑,冷秋蝉的身形已经肉眼可见地站立不稳,一个成名剑客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面前,竟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冷秋蝉觉得自己今晚好像中邪了。
他没注意到的是,周子舒早知与其硬刚并无胜算,在对付他时连心理战术都用上了,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如今接连得手,周子舒信心倍增,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仗着自己少年人敏捷的身法,他全力突袭冷秋蝉,转眼间已经刺出去二十来招,纵使冷秋蝉有着蝉翼刀的一世英名,在右腿负伤的状态下,也架不住一流高手这样暴烈的连续攻击,一个不留神,已经做了周子舒的剑下亡魂。
冷秋蝉的死让剩下的人惊恐不已,那可是蝉翼刀左护法啊,竟这么快就被周子舒斩杀,关键是周子舒和他激战这么久,竟然还能在蝉翼刀下毫发无伤,这还是人么?所有人此刻都无心恋战,只想做鸟兽散。
周子舒没可能放过他们的,对着意志崩溃的凶手毫不留情地展开了单方面的屠戮。从他看到自己当做家一样的四季山庄被屠满门,看到自己视为家人的灵枢夫人惨死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刺激得失去了底线。这些人根本不配活,他要他们统统下地狱。
结果了秀水山庄余下的众人,周子舒继续上马追击狄蓝衣,远远地看着一道袅娜的身影站在路边,定睛细看的周子舒下一秒已是热泪盈眶,他看见灵枢夫人正温柔地朝他招着手,就像那年冬天,师娘叫他过去搭雪人。“师娘!”周子舒翻身下马跪在师娘身边泣不成声,他多想再让师娘像以往那样摸摸自己的头,打趣自己两句啊,可他心里太清楚那再也不可能了。对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子舒”,下一秒就被周子舒的利剑贯穿了身体。凌飞霜难以置信地盯着满含热泪的周子舒,不可思议地说着,“你明明中招了,不可能……”
望着死不瞑目的凌飞霜,周子舒默然无语。他早知道她闯荡江湖的独门秘技是致幻术,用一种独门秘药导致人产生幻觉,让人们以为她是自己最为思念的亲人。秘药的散播防不胜防,周子舒并不知道自己何时被致幻的,可他此时深深缅怀的师娘救了他,师娘惨死的样子只一眼就牢牢地刻在了周子舒的脑海深处,他知道,师娘绝不可能再这样毫发无伤地站在路边望着他了,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刺了过去。
可杀了凌飞霜的周子舒觉得自己还是中招了,因为此时此刻他已再无心去追那罪魁祸首狄蓝衣,杀光了秀水山庄全部高手的他,此刻就颓然地跪坐在路边,双手捂脸,泪流不止,任由飞雪将自己覆盖,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陪自己敬爱的师娘再多待上那么一会儿。
一夜未歇的四季山庄众人终于在凌晨时分等到了他们的大师兄周子舒。伏在汗血宝马上的周子舒已经完全累脱了力,浑身浴血,一脸脏污,仿佛刚从修罗场爬出来一样。前来接应的弟子只听他说了句“西城门五里坡”便声息全无。毕长风赶紧一边命人把周子舒抬进去诊治,一边亲自带人手前去探查。
毕长风一行很快就被五里坡的惨状惊呆了,尸横遍野,满破鲜红。毕长风赶紧命人收敛尸体,打扫战场。清晨,众人将五里坡收回来的五十六具尸体和四季山庄内的四十四具凶手尸体放在一起,前来屠庄的一百人,一夜之间,全军覆没。众人这才知道,在周子舒十四岁这一年,他凭一己之力灭了秀水山庄满门。
这年冬至过后,四季山庄仍在,秀水山庄已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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