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观测谢岂的所有监视器霎时都灭了。

“怎么黑屏了。”记录员在键盘上戳戳点点。

“别动，没用的，他进入秘密领域了。”秦羽阻止了记录员无意义的举动。

秘密领域处在一个人潜意识的最深处，是一个人最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埋藏在深处的扭曲**，也是基地无权查看的地方。

“在那里，他只能靠自己了。”

————

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在周围的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

碰见手机的亮光，那黑色的东西一个瑟缩。黑暗中，它的体型却变得大了些，罐子似得把谢岂包裹在中央。黑暗中的阴影全像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它有规律地蠕动着，像是在呼吸，也像是在暗处依旧跳动的心脏。

“现在知道害怕了？”谢岂摩挲着手机屏幕，他的右眼和被黑色包裹过的地方也跟随着那些暗物质活动着，无法平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绕开了相册。

手机里的通话和信息都没有什么异常，大多是沈柯和谢医生初中时期的对话。

第一条：

谢医生：【跑□□都能晕，太菜了吧。】

沈柯：【背不动就别背，背人都能摔倒的豆芽没资格说我。】

谢医生：【摔跤怎么没把你的嘴摔坏呢。】

沈柯：【懒得和你瞎扯。你怎么搞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谢医生：【你管我。】

沈柯：【你不怕我告诉你爸。】

谢医生：【别了，我服了你了，少爷，我就是偷偷从他那里找到的。】

沈柯：【你今天帮了我，以后不和他们混了？】

谢医生：【其实你要是没那么犟，我也不会那么想打你。】

沈柯：【收起你寒酸的同情，留着以后同情你自己吧，上次是我没注意，下次倒霉的就是你了。】

第二条：

沈柯：【和他们打什么架，这下好了，我们都得被罚。更何况人家也没说错。】

谢医生：【......】

沈柯：【读作继子，其实人人都知道我是私生子。你要是在意，以后滚远点。】

谢医生：【......】

沈柯：【......】

谢医生：【你哥回去没罚你吧。】

沈柯：【他不是我哥。沈默忙得很，暂时还没动静。】

谢医生：【以后别跟上来了，我直接帮你打回去。】

沈柯：【你以后要再在我面前耍酷，我直接把你打回去。】

第三条：

谢医生：【你怎么没来上课？】

沈柯：【别提了，就因为你小子上次打架那事，沈默还留着一手，他和那个老头说我思想行为不端，不适合留在这里。他说他愿意提供住宿费和学费，想把我逐出家门。】

【搞得好像我愿意和他呆在一起似得，看着人模人样的。】

谢医生：【要是没地方住，你可以翻窗来我这。】

沈柯：【想什么呢，我妈还指望我拿到家产呢，她现在一心想靠着我站稳脚跟，我怎么也不会被赶出去。】

【只是那个霍管家和那些佣人的态度恶心得很。】

【只有你把我当个人看。】

谢医生：【我没把你当人，我把你当神金。】

沈柯：【滚！】

谢医生：【不过说实在的，无论什么时候，你无家可归了，都可以来找我。】

......

最后一条，时间是沈柯初三，离车祸发生还有三年：

沈柯：【他们都恨不得直接杀了我，有的时候我真想犯罪（黄豆脸叹气表情）。】

这次谢医生反常地隔很久才回消息。

谢医生：【那说不定我们会被关进同一个监狱。】

沈柯：【你在鬼扯什么，你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好日子过多了，别在那里阴阳嘲笑我。】

谢医生：【因为你要犯罪，我一定会帮助你。】

中间还夹杂着一条半夜十二点半，沈默发给沈柯的消息。

发信的日期，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沈柯生日的第二天凌晨：

沈默：【都多晚了，还不赶紧回来。】

沈柯：【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哥了？你们一家都是假模假样的混蛋，小爷我今天就不回去了。】

沈默：【爸爸还有半个小时到家。】

短信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这些是你珍贵的回忆？”还是你想记住的屈辱？那些吃不饱，还要弯着腰，被各种人戳着脊梁骨的日子。

暗物质平静地呼吸着。

谢岂打开了手机相册，纵然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瞳孔骤缩，呼吸一滞，沉默了。

相册里的照和视频片日期倒是很近，甚至还有今年刚拍的，但对象无一例外都是变傻后的沈默。

照片有很多重复的内容，睡着的沈默，摔伤的沈默，哭着的沈默，发呆的沈默......

视频像是针孔摄像头拍出来的，画面晃动而又模糊，昏暗的镜头透出梦一般的压抑。

日期最久的第一个视频是沈默变傻的第一个星期之后，摄像头刚开机的画面里，不知道又经历了什么，沈柯已经变得阴郁了不少，面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那时候还不过是故意让沈默从楼梯或窗台上摔下去，仆人们人来人往从他面前走过，像是听不到沈默的抽泣声，沈柯会拍他张皇无助的表情，有时也会假装好心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沈默的眼睛总会一亮，努力蹭掉脸上的灰尘，讨好地笑着，哪怕他的伤口的血液正不断流入泥土中。

不过没过几天显然沈柯就厌烦了这无意义的行为。

他安排了人趁着霍管家不在的时候，去把那个傻子打碎，去羞辱他，去无视他，去伤害他......经历一切他经历过的东西，可无论他受了怎么样的屈辱，哪怕都跪在，趴在，甚至嵌在地上了，他还是会在看到沈柯的那一刻排掉身上的灰尘，平静地笑着，就像是他过往的每一天那样笑着。

“疼吗？”视频中的语调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的波澜。

“不疼，我没事的，小柯。”沈默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划破的伤痕，灿烂地笑着摇头。

深重的伤疤划不破他永久的面具。

“你永远是这样。”沈柯笑得抖动起来，把镜头晃得模糊，看不清对面的表情：“你不仅无视别人的痛苦，也无视自己的痛苦。你让我留在这里，你却转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不知道你让我多痛苦，你凭什么那么无忧无虑。我唯一的亲人死在这里，我也死在这里，甚至溃烂在这里，为什么你还能笑着？”沈柯的声音里汹涌着浓重的恨意。

沈默伸出了手，却被沈柯打了下去。

“我们是兄弟，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抽干我身上的血。”沈柯摔碎了手边的玻璃灯，清脆的声响之后，彩色的玻璃四分五裂，在阳光下反射出唯一的亮色。

“你不知道我从踏进这里的第一天起，我有多恨自己和你们一个姓。”沈柯弯腰捡起了一片碎片，用碎片向自己的手腕上划去。

沈默什么也没听懂，只知道要夺下沈柯手上的东西，他“啊啊”焦急地叫着，笨拙地踏过玻璃的碎片跑了过来，却发不出具体的声响。

他和沈柯扭打在一起，抢夺间，摄像头掉落在了地板上，玻璃意外划伤了沈默的脖子，鲜血潺潺流淌，震惊间，沈柯停止了动作，血色之中，只能看见沈柯震惊的目光与顿时失去了血色的脸。

“我没事的，小柯”沈默的脸上依然平静地笑着，但不知何时泪痕已经遍布满了他的整张脸，泪水和血水混杂，而他倒在了血泊中。

再记录到下一条视频，时间已经来到了两个月之后，沈默坐在窗台上，树影婆娑，阳光很好，阳光在他的头顶照出了棕色的光影，他脖子上缠了一圈绷带，痴痴地向下望着。

“好久不见，在看什么？”沈柯开了门，呆站了许久，才打破了这长久的平静。

沈默像是没有听见，沈柯走上前去，只看见楼下的灌木丛和来来往往打扫的佣人。沈默这才回过头来，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却没再像过去笑得那么灿烂。

沈柯看向他脖子上的绷带，他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很容易便看见了里面粉嫩的肌肤。

看见沈柯的目光，沈默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小柯？”又接上了一句“你好些了吗？”

人的情感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要说恨不恨，那肯定还是恨的，毕竟沈默曾经就像是个不能撼动的铁人，折磨了他半个青春期。

很久之前，沈柯还是个少年，他的感情只有爱和恨，他爱上过班里很阳光的那个女生，也真真切切地恨过这里看不起他的所有人，尤其是沈默。

但现在，这浓烈的恨中夹杂了别的什么东西，他是困在这牢笼里长大的野兽，如今沈默不再意气风发，也和他一起成为了困在这里的兽。可是，是沈默加固了这座牢笼，所以他理应付出一点代价。

沈柯摩挲过沈默的嘴角：“我现在没事了，不过这些都是你害的。”他指了指两人身上的伤疤：“作为补偿，你以后要听我的。”

沈默点了点头。

“喊声哥听听。”也就在这个时候，沈柯才有了点少年的样子。

“哥？”沈默歪了歪头，虽然不理解，但也喊得认真。

接下来的视频，都是沈柯喜怒无常的反复，心情好的时候，他可以陪沈默安静地坐一个下午，耐心地喂沈默吃饭；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便把针孔摄像头放在屋内，任凭他雇佣的人折磨沈默。

只要那些人恐吓沈默说，他要是向霍管家告状了，就会去折磨沈柯，沈默便会安静下来，乖乖听话。

时间长了，霍管家也难免发现了端倪，也因此设了门禁，不是相关人员和吃饭的时间，没人能进沈默的房间。

随着视频的播放，暗物质不断在房间内膨胀，它的身形像是黑色的火焰，越烧越旺，都已经溢出了窗户，攀到了外墙。

它把书房内的一切都包裹进了身躯中，积压着、汹涌着一直涌向了半个身子都化为了暗物质的谢岂。

“来了？”谢岂转动着唯一能活动的眼睛，像是旁观着眼前的一切。

那团黑色，像是巨大的浪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快活动起来啊！”随着滋啦的电流声响起，耳边终于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好消息：驾照考过了；

坏消息：才是科目一。

一点提醒：

只有幻象中谢岂认识的沈默才是沈南书的意识分身；

此处是沈柯回忆中的沈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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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