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千雷池(八)

头又昏又沉,像被人灌了几杯烈酒,好不容易恢复一点意识,立即便有无数淫艳亵狎,聒噪萎靡之音灌入耳中。

离暚勉强睁开一丝眼缝,头顶晃来晃去的灯光让脑子更昏了,她揉着太阳穴想翻个身,却诧异地发现自己被一群身穿舞袍的男子围绕。

他们此刻正伴随音乐翩翩起舞,或飞或跳,姿态柔媚飘逸,一派雍华……

一派诡异。

离暚:??

灯火通明的大堂内,烛盏用黄金打磨宝石镶嵌,跟随角度变换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火彩,白玉长柱撑起如盖的穹顶,墙壁雕刻的各种花纹图案栩栩如生。

眼前赫然是座金碧辉煌,歌舞升平的宫殿。

离暚咽了咽口水,一时间不敢妄动。

她只记得不久前在山洞里和溪行好像遇到了妖物,最后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腰,将她给卷走了。

想到这儿她急忙坐起身检查,除了脖子上的白布洇出血色,其他地方倒没有受伤。

周围跳舞的人都默契地无视她,如痴如醉的在这空旷大殿内挥舞长裳广袖。

就在她转着脑袋打量时,身后一个尖锐的声音突兀响起,大声禀告“啊呀呀——大王,您快看,这臭道士终于醒了!”

“老子长了眼睛,用你说!”

离暚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一女声冷冷吩咐“把人抬上来”,随后身边那些跳舞的男人们依令停下,围过来粗暴地架起了她的手脚。

身体骤然被举到半空中,她转头看见了刚才声音的主人。

女人身穿红绸羽衣,装扮雍容华贵,脸上的胭脂因为涂抹太重而显得过分浓艳,却难掩底下邪魅勾人的绝世容颜,更不用说只身坐在那装饰浮夸的金玉王座上,手捧金樽眯眼冷笑,整个人又气派又危险。

不过好看归好看,就是不太像好人。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里……该不会是狐妖的老巢吧?

可抓都抓了,为什么只抓她一个人,就因为她是个没灵力的软柿子?

思虑间,托举的几只小妖将她无情扔在王座的台阶上,离暚咕噜噜滚到女人脚边,一只骨节修长的手顺势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从地上抬了起来。

双眸交触的刹那,头痛欲裂,她忍不住弓起脊背,趴在地上栗栗发抖。

“啧,长的还算勉强,就是看着有些痴傻,也难怪会了无情念” 苏烬河收敛威压,嫌弃地甩开手。

她仰靠着身后的金玉王座,碧罗裙摆也如花瓣般层层散开,血红纱裙下是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似高山之巅难以融化的润雪,极其晃眼。

离暚不明所以,见她的眉峰微挑,眼神邪魅而轻蔑。

“把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殿门前便抬进来一个脸色惨白,气息虚浮的病秧子,等再近些定眼一看,离暚心里顿时一咯噔:这不是那日破庙中断了尾巴的狐妖吗!

懂了。

这是打了小的,老的抓她上门算账来了。

离暚低头不吭声,心中飞速思考对策。

那狐妖原本只剩一口气,这会儿见了她竟突然双眼放光,气色红涨,一口气哽住不上不下逼得生生回光返照,只是这脸瞬息之间越来越红,像个即将被烧熟的红馒头,看着无比惊悚。

见此,离暚心虚地把脸往角落藏,尽量不和他对视。

那妖却不给她机会,扯着嗓子大叫出声,气血上头涕泪横流,直直从抱他那人手里挣脱出来,就地打了个滚,手脚并用地爬到苏烬河脚边,双目血丝蔓布眼眶,抱着自家大王哀嚎“大王,是她!就是她断了涟儿的尾巴,大王,你要为我做主啊大王!我受粉身脆骨之痛也不过如此,没了尾巴,涟儿活不下去啊啊啊啊——”

说着,扭曲的表情一滞,突然全身痉挛抽搐,直挺挺地倒了过去。

“怎么回事?芬(昏)过去啦?”一见此情此景,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妖们都一齐围了上来。

“快!掐他人中!”

“喂!哥们儿,别装,快醒醒。”

“不行不行,嘴都掐烂了,给他两巴掌,给他两巴掌”有小妖兴冲冲地提议。

“没用!让我……我来挠他痒痒肉”

“我也要来,我也要来!”

周围慌慌张张围了一圈妖,大喊大叫,你推我攘,挡住了最中间的画面,她只听见有人突然大喊一声“哎呀,没气了,屎(死)啦!”

周围一片哗然。

“什么!死妖啦,救命啊!”

嗯?

死了?!

吵闹声几乎掀翻房顶,高座之上的女人被一群人吵得头疼,大手一挥,将面前拥挤在一起的徒子徒孙全部扇飞,所有人四仰八叉地滚下台阶,然后齐刷刷翻身跪下,隐忍抽泣,顿时不敢做声。

面前豁然开阔,苏烬河赤脚走到死去的狐妖面前,用法力替他阖上血红不甘的双目。

狐族的尾巴是修为的化身,修为越高尾巴越多,炼至九尾便与修士的死生境,万象境差不多了,断尾虽然痛不欲生,但仍有机会重新长出。

叫做“涟儿”的狐妖只有一条尾巴,修为低微,说是断尾其实算是彻底废了,在弱肉强食的妖界,他清楚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但至少,至少害他的那个贱人也绝不能好过!

离暚见苏烬河面色冷冽,不由回退至角落暗处,心道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我有苏狐族向来睚眦必报,你断他一条尾巴,我要你一条腿,不过分吧?”苏烬河幽幽转过头睨她,斜飞的狐狸眼中并没有过多悲恸“至于这个没用的东西被你气死这件事,我们日后慢慢算!”

听到断腿两字她头皮一麻,然后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当即扑通跪下,双手抱拳上下一抬,额头顺势磕在地上,无比恳切沉重地大喊一声“大王,小人冤枉啊!”

周围小妖见此,忍不住发出**裸的笑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妖开了头,一群妖跟着开始对她冷嘲热讽,破口大骂:“妖都死啦,我们亲眼看见的,哪里冤枉?”

“臭不要脸的狗东西!伤了我们兄弟,合该抽筋扒皮,刮骨割肉,给我们死去的兄弟陪葬!”

“对,你个死全家挨雷劈的龟孙,休想迷惑我们大王!我们大王英勇无双,聪慧过人,绝不会听你狡辩!受死吧,臭道士!”

几只妖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尖锐刺耳,一开口就是要把人抽筋剥皮,争闹间,苏烬河抬手打断众妖“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指认你,说说,怎么冤枉你了?”

最后开口的小妖一愣,忽然话锋一转,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狗娘养的臭道士,我们大王英勇无双,聪慧过人,想要听你如何狡辩,快快说来听听!”

离暚没心情理会这只见风使舵的小妖,她头埋得很低,声音绕了个弯听起来有些模糊“大王,我身上并没有灵力流转,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断他一条尾巴,伤害你手下的另有其人,还请大王明鉴。”

一只雪白赤/裸的脚背闯进视野,她缓缓蹲下,将一只手放在离暚头顶,冰冷的手掌附上头顶那刻,令人胆寒的感觉又在脑中弥漫开。

身体出于本能想要颤抖,离暚狠狠咬住下唇,才迫使其没有抖动起来。

“还真是个没灵力的凡人……”苏烬河有些狐疑“那他为何要一口咬定你?”

离暚闻言尚觉一线生机,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始忽悠她“大王明鉴,我不过是陪同师兄师姐下山历练而已,同行也是为了方便照顾他们起居,并没有开灵脉修行过。”

说完,她垂眸看着自己叠在地上的双手,指甲上的月牙泛白,指头发红,僵硬的指间关节还带着一点儿不可抗的抖动,这具身体不过是只普通小妖,遇见法力强大的妖王会本能的产生恐惧。

狐妖性情残暴非常,以她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抵抗。

既如此,不如将祸水东引给溪行,让两尊大佛自己斗去,最好能两败俱伤,让她坐收渔翁之利!

思及此处,离暚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好措辞“那日我在睡梦中见到了刚才那只狐妖的原形,他估计见入梦不能,便想取我性命,正巧这时我的一位师兄发现了他,当即便要出手救我,那狐妖背对我师兄,防备不能,被断掉了一条尾巴,情急之下匆忙遁走……可能生死存亡之际看错了人,这才误以为是我断了他的尾巴。”

听完她的话,苏烬河似笑非笑,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半晌,满心疑惑的她只能轻轻抬头看去,哪知,视线刚升到狐王腰处,便整个人被她抓住后颈提了起来。

双人视线触及时,对面收敛了神色,但一双含情桃花眼中依旧邪气四溢,她大手一挥,冷声问道“指出来,哪一个动的手。”

离暚乖乖侧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好家伙,巨大的透明灵屏前,正是几人刚在山仙庙汇合的画面。

事已至此,她只能毫无心理负担地伸手指向一袭白衣的溪行“就是他。”

苏烬河将信将疑地眯了眯眼睛,而后眼角笑意漫开,自上而下地打量她,带着天然的几分压迫,调侃道“瞧瞧你,这么识相,不知道你师兄知晓你如此‘敬重’他,会作何感想。”

“我师兄心胸宽阔,想必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离暚干巴巴地笑了笑。

“是吗?”苏烬河目光定格,纤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屈尊降贵地凑到她耳边说“不过就算如此,你还是要死的。”

离暚闻言一怔。

“虽说是个不懂情爱的榆木脑袋,但好歹是在仙山上浸润过的,阳气总归要比普通人香甜些”她转身勾了勾手指,几只妆容浮夸浓艳,面若红云的小妖便又上前把她架了起来“带下去,留着日后食用。”

“不是吧,你好歹是此地妖王,翻脸无情就算了你还要卸磨杀驴!?”她不甘地想要挣脱几只小妖,却反被钳住手脚,只得仰头质问“身为剑阁福地庇护的妖修,你难道就真不怕剑阁的人知道你们在此作恶伤人吗?”

“作恶伤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刺耳的笑话,苏烬河勾起嘴角,露出个森然的冷笑“分明是你们这群臭道士作恶伤妖,竟然还不要脸的反咬一口,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全是黑心肝烂肚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随后冷静下来,嗤之以鼻道“再说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是不是啊,孩儿们?”

“是!是!是!”

“大王英明,大王神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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