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修炼调息时,修士们会将四周的灵气纳入体内、蕴养筋脉,待吸收灵力后,再将灵气重新吐回天地之间。
因此心法课上,弟子们被灵气凝成的云雾笼罩,阳光一照,四周便呈现出璀璨的光华。
但在这片璀璨云雾中,楚江蓠周边却空出了一小块清晰地带。
教授心法课的烹霞仙师注意到她,奇异地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言语间,烹霞单手捏诀,打开自己的九窍眼。
九窍眼是器修步入元婴期后的一项术法,可以看出事物内在的灵气流动。
九窍眼打开,烹霞眼中的世界如同褪了色般,色彩暗淡而老旧。
在这片暗淡中,她却见到楚江蓠周身被一层鲜艳的翠色笼罩着。
修仙界向来以灵光色彩来区分境界,这翠色代表了它应属于元婴期的修士。
元婴期的力量太强悍,所以会排开四周的云雾,将她周围空出一片区域。
只是这片翠色与真正元婴期修士吐纳调息时不同,它们不断扩散着,并不回归她体内。
就如同山林凋零,河海干涸,这根本不是在调息吐纳。
烹霞手掌贴上她的丹田,沉声道:“沉气,回收你的灵力。”
楚江蓠在这里盘腿坐了很久,两腿肌肉酥麻,已然失去了知觉。
腹部丹田处忽然覆上一道温暖,如暖流般钻进她体内。
同时,她听见了烹霞的指导,明白了这股暖流是烹霞送入她丹田的灵力。
她打坐吐纳了小半日,直至此时才感受到灵力暖流,只可惜,她也发现这份灵力如浩荡江水,向外飞逝。
这意味着她根本无法引气入体。
楚江蓠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一身青绿裙装的烹霞仙师,叹了口气:“师傅,不必再向我输送灵力了,弟子实在……”
话音断在她嘴边。要怎么说呢,总不能说自己无法引气入体。一但让他们发现,她下一秒就会被金银寮驱逐。
烹霞拉起她的手,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不应该啊,你是天雷灵根呀,引气入体很容易的。”
楚江蓠刚要寻个理由解释,掌心忽然被烹霞猛地一拍,声响清脆,两人掌心相接处亮起翠绿夺目的灵光。
滚烫的灵力冲进筋脉,如一瓢开水泼了上来,冲得她浑身刮骨般的痛。
剧痛中,她直接推开烹霞,这一瞬的力气爆发,竟连元婴期的烹霞都差点仰倒。
楚江蓠也顺势摔倒在地,浑身疼痛颤抖着,她蜷起身子,眼中弥漫出濛濛水汽。
她将唇瓣咬出了血,缓缓爬起,同烹霞解释道:“我近期身体不适……”
烹霞掏出手帕,替她擦去额头的汗,叹了口气,批了假,让一个女弟子送她去医垆寻大夫。
楚江蓠告退离开,知晓问题出在她无法修炼上。
因她没有灵脉,烹霞的灵力只能硬挤进来,才会这般痛。
不必再去医垆,她直接回到了独院小楼。
院里高树列植,枝头渐红,秋意飘零。霜天晓正躺在树下打盹,一片红叶落在他眼上,遮了阳光。
楚江蓠走近树下,许是脚步声吵醒了他。他坐起身,拧转红叶把玩,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第一天授课吗,怎么回来了?”
她心里想着考核的事情,低着头,目光穿过面具漆黑的眼洞,看着树叶的阴影在脚下摇动。
她的心情也跟着摇动起来,如果不能在一个月后炼出一柄灵剑,她就要被金银寮驱逐。
她不能被驱逐,只有留在这里,才有机会接近更多的修士,才能打开回家的路。
于是她坐在他面前,开口向他借剑。
霜天晓举起巴掌般的红叶,裂片遮住脸,露出一只漆黑明亮的眼睛。
笑眼轻轻眨了一下,弯弯的,像挂在叶隙间的月牙。
他的声音藏在红叶后面,问她:“借剑做什么?”
“研究用。”她摘下面具,脸上散开了一团湿黏热气,有汗湿的水珠往下流。
她擦干脸,下了一个决定。她要摘下心上的面具,不再掩饰目的和身份,同他开诚布公地。
她需要他的帮助,这意味着至少要互相交付信任,用真诚换得善意。
但不能连穿越这种事都告诉他。
于是,她为自己的身世编了一个故事。
故事中,她是仙都楚家的大小姐,是一个父不爱、母不疼的可怜废材,但她不甘心。
她虽无灵根,却对修炼有着独到见解,并且设计出了不需要修为也能使用的法器。
现在,她希望能够留在金银寮里,学习更多的炼制法器的知识,提升自己的实力,向冷漠的父母证明。
她的故事讲述完毕,霜天晓放下红叶,微微挑眉。
她从他脸上看见了某种兴趣,是那种面对新奇又珍贵的事物时,人人都会展现出的兴趣。
她知晓,自己口中的法器天然会调起修士们的兴趣。
因为这东西打破了很多道法的规则,对修士而言可能会是一条通天的道路。
毕竟这片小说世界里,千年来,都无人能够登仙。
他不会拒绝这种机会,这是她用来合作的筹码。
果然,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她口中的法器吸引,询问道:“所以你想以凡人之身,复刻出我的灵剑?”
楚江蓠坦然承认:“是,我会参悟出它的道源本质,并在金银寮月度考核前,炼制出一柄新的灵剑。”
她必须坦然,在契约的绑定下,他们两人本就是同荣共损的,将会相处很久。
这也意味着,在今后的时间里,他还会见到许多无法想象的东西。
比如火药、枪支、无人机……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是绝对必要的。
霜天晓直接拔出灵剑,炽热的火光像无数红羽,羽翼挥舞翻飞着,带动空气震颤,发出一道尖锐的凤鸣。
鸣声高亢,能刺破一切虚无与黑暗,直刺入楚江蓠的灵魂深处,她感受到一种名为激动的战栗。
灵力,这便是灵力,是能与灵魂共鸣的灵力。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她从心法课上回到这里,才终于知晓这股力量是多么神奇。
即使没有灵根,即使天生废材,她也要驾驭这股力量,做它的主人。不仅要用它打开回家的通道,还要将它带回自己的世界。
接过霜天晓的剑,她二话没说,直接关起门,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研究,只让霜天晓去替自己请病假。
身后的霜天晓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却见她连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房间。
他终是叹息一声:“算了……”
红叶间的太阳沉入人间,日月轮转,吹下满地落叶,明艳而松软。
楚江蓠眼前的天色在黑白中反复,手中的铁石也在黑玄与寒光中变换。
她每每感悟出一些技法,便将赤黑的铁矿石丢进脑海核心,将铁矿石提炼成蕴藏灵力的精铁,再磨砺出雪白的锋芒。
用脑海核心来造剑不难,但几经反复,她得到的仍然只是一柄普通铁剑,没有灵光,算不上灵器。
“当锵——”
又一柄吹毛断发的长剑铸成落地,楚江蓠捡起来挥了挥。
室外的阳光映在锋刃上,闪动轻盈,却依旧没有任何灵光。
她看了眼长剑,剑身晦暗,只是一柄凡剑。
从库房取来的材料已用完,却仍未成功,楚江蓠将长剑丢到一边,瘫坐在地,遥遥望着墙上的霜天晓的灵剑。
明明她已经将材料提炼出灵力了,明明她已经将灵力注入长剑的核心了,为什么还是会失败?
器修在炼器时,他们的灵根究竟有什么特殊?
她虽瘫坐在地,大脑却仍高速运转,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控制实验变量,或许要解剖修士的灵根。
房间门被人敲响,“咚咚咚”的清脆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却见眼前白光一闪,怀里多了包热腾腾的米糕。
霜天晓斜靠着门站立:“铁块能当饭吗?都几天没出门了。很香的,趁热吃。”
这几天他总往外跑,也不知是去哪里,每次回来还会给她带点什么。
很像是某些动物捕猎归来的投喂。
楚江蓠摇了摇头,甩掉脑袋里混成一团的想法,坐到树下小桌案前,对他说:“你也来一起尝尝呗。”
霜天晓却躺上她身旁的摇椅,惬意轻摇:“不用了,我辟谷。”
修士辟谷,但她不行。
联想到这几日的困境,楚江蓠撇了撇嘴,不再管他,盯着殷红的梅花糕,轻轻咬下一口。
入口甜腻,很快化进了肚里。
她吃完热腾腾的梅花糕,大约是甜品让她心情开阔,有些卡住的细节忽然松动了。
她想起自己其实辟不了谷,是无法触碰灵力的人。
这样一个人却想炼制出一柄灵剑,困难程度不亚于瞎子想要研究黑与白。
但那又怎样?
只是很难罢了,又不是这个世界本不可知。
既然世界建立在既定的真理上,她就可以一层层去解构,寻找到最终的答案。
她向来是明知困难,也要向难而行的人。
何况这些天的尝试也不是一无所获,她自研出了如何提炼灵力,如何将灵力融入赤铁。
她只要去库房申请一些材料,再给自己一些实验时间,就可以解决最后一个问题:如何用灵力吸引铁剑中的灵力。
用灵力支配的铁剑,不就是灵剑吗?
心情略为轻松下来,她对霜天晓说:“我一会儿去申领炼剑材料,然后去看看同门是怎么炼剑的。”
霜天晓掀起眼皮,随口道:“你都无法引气入体,自然也不能像修士那样,用丹田精火将自身的灵力压进剑中,何必白费力气。”
楚江蓠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就凭你那点连契约都解不开的眼界?”
“先做出东西,再来嘲讽我吧。”霜天晓似乎把她的话当成了一阵吹过就散的风,并不在意。
无妨,她也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她自有目标,从不会为旁人的话动摇。
只冷冷地瞥他一眼,楚江蓠起身整理着装,准备去金银寮的库房。
见她起身,霜天晓迅速掐了个诀,瞬间闪避到水池旁,似乎是怕她会对他动手。
楚江蓠却连声都没出,淡然地往库房方向而去。
霜天晓愣愣地垂下头,盯着水池中的倒影。影下水草飘摇,如无根之草,既无去处,也无归途。
他哂笑一声,不知在笑谁:“无根之萍,却想登天。”
弯腰捡起石片,他猛地往水里一丢。薄薄的石片连着在水上荡出好几段涟漪。
涟漪漾开了倒影的脸庞,他盯着自己那扭曲而模糊的面目,忽然自嘲地大笑起来。
笑声高亢嘹亮,如凤落于九皋,而声闻于九天。
他又笑又叹:“登天便登天,太白有鸟道,横绝峨眉巅。”
他转身,跃出院落,向楚江蓠追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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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嘹亮的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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