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灌酒

此时少年身上多处受伤渗血。

依稀可辨少年群青色交领窄袖深衣上用青线绣着白泽兽纹,纹路染血。

只见他单掌触地,一跃飞过碎瓷器,带动袍裾,卷起漫天血色,那白泽兽仿佛活了。

仆从眼见自家主子受伤,不再去管被他们打的半死不活的仆从。

可等他们上前,却不敢动手。

“呵,”青袍少年手里的瓷器就抵在他脖子上,另外两人也不敢再动弹,少年切齿冷笑,“你刚刚说什么。”

被瓷器钳制脖子的人不敢开口,另外两个相互看了一眼。

“…他没说错,你出身不明,说不定就是哪个勾栏里的贱人生的你,要不然怎么在十二营还干酒水采买的活计,我看你就是子承母业。”

“没错,你娘的牌位入不了太庙就是最好的证明。”

“住口!”一声娇斥,卫琼蹙眉,这哪里是打架,这分明是单方面施暴,借故找茬。

卫琼施施然上前,这才看清楚青袍少年的长相。

那一眼是心惊。

蓦然,卫琼垂手放下不知何时挑起的帷帽。

其中一个身着华服上前,面貌未及弱冠,盯着卫琼的帷帽,试探道:“请问是卫家哪位女公子?”

“我叫卫琼。”

零零散散的嘈杂声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三人用眼神相互打眼。

卫琼再上前几步,隔着帽围看向青袍少年,想来应是主人家的威势,少年慢慢移开抵在脖子上的碎瓷片,随手一扔,碎裂声仿佛声音开关,所有人悚然一怔,随即回神。

袁萧王三人被家仆搀扶着,勉强行了个文士揖,口里含糊不清,“女公子。”却是依旧互相瞟眼——

卫琼在十二营穿女装?

青袍少年浑身是伤,却端端正正作了个文士揖,颔首时,鸦羽般的长发从肩上滑落,青色发带上染了一抹血珠。

看来他们并没有正式军职编制,所以行的是文人礼。

卫琼敛衽回礼。

卫琼看了眼丁香,难怪她回话的时候,说的是袁萧王九公子四人在打架,不是袁萧王三人打九公子一人,这里面的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介绍后台的时候,只有袁萧王三人,并未提九公子。

从他们辱骂九公子的话里推断,他出身微寒,生母属于外室,父家不承认他的身份。

故而,九公子在十二营做采买酒水的工作,与一般大头兵无异。

因为出身差异太大,就连小丫鬟说的话都无意识的有失公允。

也不知道他是姓‘九’呢,还是行九。

丁香被卫琼看了一眼,不明所以,诚惶诚恐地低头。

九公子扶起他的仆从,那人站都站不稳,卫琼挥手,“扶他下去,请大夫治伤。”

袁萧王三人见状,也都打算开溜,却见卫琼站着没动,他们一时间也不好离开。

其实卫琼也为难,感觉她的身份应该很贵重,要不然侯爷州牧中郎将的儿子孙子们应该不会给她面子。

可她穿来半月,身受重伤,听丫鬟仆妇所言,父母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婶婶姨娘祖母全都健在,却一个也没出现。

原主应该不受宠吧,卫琼猜想。

所以她该怎么做?

万一出了事,没人给她做后盾可就不好了,可今日之事若不了了之,以后她在十二营怕也是很难再服众。

要是真打架就好了,各打五十大板,完事!。

“你们三个,为何要打他,为何要指使家仆殴打至人重伤,为何要出言辱人母?”卫琼开口,对这场大概率会被模糊了的事件定性。

闻言,九公子比袁萧王三人更惊讶。

他像是习惯了不公,并不认为在勋贵面前会被公平待之。

少年这才抬眸看向卫琼,他见过她身着铠甲,提枪上马,肆意纵横的模样。

与此刻判若两人。

卫琼身份特别,又极少在人前露面,更不会管世家勋贵家公子闹事的闲事。

今日何以出头?

不止他如此想,袁萧王三人也这么想,是以,袁萧王其中之一说道,“只是言语不和,龃龉几句,互相比划了几招。”

“狡言饰非,”单方面侮辱成了双方龃龉,将人打成重伤成了比划几招,在卫琼眼里,刚刚被抬下去的仆从与其他人无异。

卫琼盯着袁萧王三人,一字一句,“你们三人出手伤人辱人在前,事后不知悔改,颠倒黑白,肆意诽谤,这就是世家公子的教养?”

“我还受伤了,”另一个被画上脸脖子的立刻叫唤道,“霍子晏生母本来就来历不明,绝非良人,我等并未说错。”

卫琼脸色沉了下去,连声音也冷了几分,“你们身处军营,不思军务,镇日蜚短流长,争些口舌是非,内宅阴私,既如此,就请自行离去,与内宅妇人饶舌闲话,以免埋没了你等才能。”

十二营她做主,也不知道这些公子哥儿在这干嘛,就算赶不走,吓唬吓唬也行。

“你!”脸受伤的袁萧王之一气的跳脚,却被另一人拦住,他眼珠子转了转,改口道:“女公子说笑了,我等自是要为朝廷效力,刚刚不过是与子晏兄玩笑,在这里与子晏赔个不是。”

霍子晏站着没动,连一个眼神都给没他。

卫琼差点气结,被人打了,出言侮辱了,人家再轻描淡写的道歉,你要是不原谅就是你不够大度,这一点最恶心。

“就是,我们只是管他要几坛酒,他什么身份,竟敢给我们脸色瞧,我们当然要,”说话不过大脑,被人及时拉住,忙改口,“就是……反正这酒本来就是要派发下去的,我们只是自己拿而已。”

袁萧王三人应该是对卫琼有所顾忌,但就形势而言,她也不好处置他们。

一来双方都挂彩了,二来,她对环境并不熟悉。

吵架嘛,骂娘是标配。

打架嘛,还手是礼节。

可人家都虚伪的道歉了,你若再不依不饶,那就是你的不对。

不过对付恶心人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恶心回去。

“只是为了几坛酒?”卫琼故作惊讶。

袁萧王三人小鸡啄米点头。

“不是故意寻衅滋事?”

“绝没有。”袁萧王异口同声。

卫琼点头,“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

“误会误会,哈哈哈……就是误会嘛,子晏兄,几坛酒而已,我等怎可在此等小事上计较,想来你也是自小耳濡目染,汝母……”

“既如此,剩下的酒就都归你们了,”卫琼打断袁萧王张口闭口出身论,挥挥手,“再去搬十坛酒,一并送于三位。”

袁萧王大声道谢,神色十分得意。

身后的仆从也鄙夷地向霍子晏挑衅。

卫琼逡巡了一圈在场之人,除了袁萧王一伙人之外,其余负责此处的大头兵都觉得如此处理合情合理。

霍子晏嘴角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眼底尽是轻蔑,甚至是厌恶与这群虚伪的人为伍。

“喝吧。”卫琼淡淡开口。

正自得意的三人皆一怔,不可置信,“…在这喝?倒也没这么着急,”

“什么?不着急你们大打出手?”卫琼质问,“如此说来,你们就是寻衅滋事,对霍家有意见,”

他们几个方才称呼他为‘霍子晏’,想来他父姓‘霍’,估计也颇有身份。

那就先拿霍家压人。

只是霍子晏……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没有!”三人尖锐吼道,都将卫琼的尾音给吞了,他们身后的仆从也是一脸惊恐状。

卫琼了然,霍家比袁萧王三家还有背景。

“哦……”卫琼故作了然,“那就是对卫家有意见,对十二营不满,无视营中规矩,如此说来,倒是卫琼照顾不周。”

“绝无此事,”

“对对对,我等仰慕卫国公,一心投军,报效朝廷。”

“是是是……女公子万不可误会,不可误会……”

“那,”卫琼素手指了指搬来的酒坛,刻意停顿,观察着几人神色。

袁萧王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抚掌说道:“豪饮乃古君子之风,多谢女公子赠酒的美意,…子晏兄,你,你请便。”

说着,三人让家仆倒酒,当场喝了起来。

日头渐高,营中的号角呼啸高亢。

袁萧王三人两坛下去就已经站立不稳,却见卫琼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互相倒酒,抬着对方的海碗硬灌。

几息,三人倒地,板车上的酒喝的还剩几坛,她差人送来的十坛还未启封。

隔着帷帽,卫琼瞥了眼霍子晏,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脚心向后踩着台阶,眯眼看向远处演武场。

少年的年岁应该比袁萧王小几岁,眼里却有着超脱年岁的幽深沉寂。

身上多处伤痕,卫琼有点心疼,对袁萧王三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见三人烂醉如泥,突然十分恶趣地让他们的仆从继续灌酒。

“女公子,我家公子已经醉了……”稍微年长的仆从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家公子自己都说了,豪饮乃古君子之风,”挤兑人谁不会,比起他们三人侮辱霍子晏的话,她已经很温柔了,“要不,你就替你家公子认下‘故意寻衅滋事’,对‘卫家有意见’,对‘霍家’……”

“不不不!”一众仆从慌忙跪下叩头,一个个抖如糠筛。

卫琼稍稍避开,眉头紧蹙,她不习惯古人动不动就下跪磕头。

那些个仆从手脚麻利,用海碗给自己公子灌酒如灌药,三两下,板车上的酒坛就空了,正要去启封新的酒坛。

“不必了,”卫琼冷声说道,“这十坛酒搬回去慢慢喝。都散了吧,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众人齐齐称喏。

他们才不敢乱传,自家公子丢了面子,还攀扯出卫家,更要命的是扯出霍家。

那是他们可以议论的吗?

袁萧王三人本来只是借故奚落几句霍子晏,双方都年轻气盛,一言不合打起来,谁知道卫琼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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