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这瓜怎么卖?”释迦嘴里是向卖瓜老汉问话,眼神却一刻不错过那两位娘子吵架的盛况。
“您看着给。”一面说一面也向着相同的方向张望。
正是天色正热的时候,顶着头顶滚烫,不少商贩和行人都停下来围观,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比如像塔西这样的,一手攥着大葱,一手提着三年老姜,扯着脖子一个劲儿的往前凑,恰似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种市面似的。小乔也跟块牛皮糖似的,贴着塔西的裤腿往人群中间蹭。
释迦没这气力跟他们挤,索性在瓜贩子身边坐下来,从兜里掏出几块铜板要了一牙西瓜自顾自啃了起来。
“这两位娘子干了什么,怎么吵成这样。”
释迦怎么说住在人精堆里长大的,见过争着抢东西的,还没见过争着把东西送出去的。两人看着咋咋呼呼的,拐着弯儿为对方考虑的别扭劲儿挺让人不舒服的。
“这两位娘子一直都这样的,同坊住,一起入市出市,天天从早吵到晚,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为这么点肉菜争了一早上了,没见过的主顾们险些要报官,我们这儿都劝走好几拨了。这不,还吵着呢。”瓜贩也跟着释迦一起,挑了一小牙瓜往嘴里送,“不过这两位娘子也怪得嘞,关系黏黏糊糊的,哎,咱们也是说不清楚。”
释迦精准捕捉到了“奇怪”二字。
这要是一般般的民间小打小闹,他还真就不管了,吃吃瓜蹭蹭老百姓的小热度松快松快也就得了。
越是怪,他越感兴趣。
直觉告诉他,这两位娘子有很大的概率就是他剩下的那两位客户。
“或许,这两位娘子该不会也是丧偶的婚姻状态吧?”释迦说得有些谨慎,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说这种话很容易冒犯人于无形。
“这您也能看出来?”那瓜贩眼睛瞪得浑圆,眼角的鱼尾纹都展开了,仿佛释迦拥有什么火眼金睛的神通。
释迦苦笑一声,心说大爷您也不用这么大反应。按照往日的经验,估计这两位娘子的新欢应该就在附近吧。一边想着一边往四处看,却被那瓜贩又拉住了胳膊:“不过只有那位瘦娘子是寡妇,那胖娘子看着年纪不小其实还是闺中少女呢!”
那大爷要是不加这么一句,释迦也不会刻意去想这两位娘子谁更像寡妇谁更像少女,毕竟这群女客户盘不盘发也看不出什么太大区别。但经他这么提醒,释迦就越发觉着,这两人身份应该对调才是——
胖娘子人高大脾气也高大,倒挺象个会过日子的;那瘦娘子看着瘦弱秉性却不输少年少女。
这二位站在一起,也算是旗鼓相当了。
释迦手里一牙瓜吃完,朝着空气里甩了甩手上残留的汁水,挺直腰杆打了个浅嗝。看着人群外围的行人已经换了一波,两位娘子的战争却依旧没有结束,不论是牛肉还是莲子,都没能送出去。
等等。从刚刚开始释迦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眼神对焦在胖娘子手里的那块牛肉上时,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公廨吃酱牛肉被卞天成提醒不要在外声张。
按说在这时代吃个鸡鸭鱼猪羊鹅都没问题,偏就是牛肉是明令禁止流通的肉类食物,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能光天化日开卖了?
周边的行人似乎也是沉浸式吃瓜,没有注意到这点。
“大爷,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这么多人面卖牛肉也不合适吧?”释迦有些担心这胖娘子的下场,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爷听罢嗤笑一声,“这又不是两京,天高皇帝远的,谁管得上咱么小老百姓吃的是什么肉?就算是有什么乞儿死在官府门口,也不见得有人管嘞!”
这话释迦听着颇不舒服,想着怎么反驳,却又想起关不眴那副对于县中府中各项事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又觉得大爷说得挺对的。
倒不是说关不眴性子冷,就他那神出鬼没的状态,估计连乞丐从饿死当天到头七都不一定能见上人家一面。
但好歹是官府中人,释迦还是帮着找补了两句,“也不一定嘛,听闻县令大人平日功课查案还是挺辛苦的。”想想自己早出晚归夜夜值班,也不算是撒谎。
那大爷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大人您是真多管闲事了,县里谁不知道杨家嫂子天天都能累死头牛,死都死了,你总不能让牛烂在田里当肥吧?拿出来趁着还能吃的时候把好点的送给官府和武侯大人,剩下点边角料卖给想吃的食客,有啥不行的?”说着还给释迦递了个眼神,言外之意似乎在说“大家都不觉得这是个事儿,您也别太往心里去。”
那眼神释迦可太懂了,不尴不尬地笑笑,便又从摊子上挑了一只脑袋大小的瓜,掌心贴着瓜皮拍了拍,听到清脆又踏实的响声后,对大爷说,“这块我也要了,您把您那装瓜的网送我一个。”说着指了指大爷身后的一堆麻绳编的网子,“连瓜带网,我给您三两银子。”
大爷听了立刻赔笑,开不心的把瓜装好,亲切地递给释迦。
接过瓜以后,释迦没掏钱,自己扶着地面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大爷,“您今晚下市之前来县衙,我找人给您结账,顺便有事想问您。这会儿我忙着逛街,就不陪您聊天了。”
说完快步拉着塔西和小乔,顶着大太阳往北市去买肉。
那一大一小一直听人吵架,只觉得热闹却不明所以,被拉走的时候一脸茫然。人到了猪肉摊才醒悟自己不是来看戏的。
小乔看着释迦手里的瓜,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脸上一阵红一阵□□彩得要死。
释迦见他这样,把瓜递给他抱着,腾出手揪了一把那张面团捏的粉白小脸,“小屁孩儿。”不就是颗瓜,至于吗?
一般这种时候小乔都是要躲的,边躲还要边咋呼“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但是现在却没有。明明天热一只嚷着想吃西瓜来着,怎么买了还一脸丧气?
释迦也来不及去想什么内情,只当他是叛逆期提前到了,这会儿开启了emo模式,想着能不招惹就别自找麻烦转身就跟塔西一起研究起了吃什么肉。
释迦想做一道不太复杂的红烧猪肘,再加个炖鸡,现在就缺一只鸡和一整块猪肘。正准备填充购入车下单的时候,塔西提出了异议:
“我觉得鹅肉可能比猪肘肉更好吃。”
不得不说,这外国年轻人是真的很敢想——那鹅肉能跟猪肘比吗?还红烧鹅肉,您不觉得柴得慌?
但转念一想,这小伙子人生在世,经历了漫长一生的四分之一,却只吃过炸鸡炸鸭炸薯条,烤鸡烤猪烤披萨,确实也是认知比较浅薄,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的确是情有可原。
于是释迦拍了拍塔西的肩膀,一边点头一边说,“孩子,听老师的,好吗?咱就吃红烧猪肘,不图别的,就图它贵,行不?”
反正贵不贵的,大钱都是关不眴出。
买了猪肘肉以后,又去活鸡摊子挑了一只乌冠的老母鸡,让那摊贩当场宰杀,然后释迦当场赊账之后,把运输食材的艰巨任务交给了塔西。
塔西一手菜一手肉,小乔两手捧着瓜,两人一起走在释迦前面,而释迦呢则背着小手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忙碌时,虽然也不觉得是多无法忍受的事情,但或多或少有时候会觉得缺乏实在的意义。但自从确定有了塔西这个长工以后,他就觉得自己肩上重担突然轻了很多,具体轻了多少他也说不上来。
但就现在这种情况来说,塔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帮他分担了很多不必要的重量。
虽然这样的想法可能不太应该出现在佛祖预备役的身上,但释迦确实很喜欢有人帮自己负重前行的感觉。
一面走着,他也一边思考着那正在进行时的任务。昨晚他在白虎寺殿里想了一夜,决定不再考虑什么乱七八糟的世俗。双方都是单身又情投意合,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释迦决定先给老七和那老太太牵线。
三对男女中,只有这一对相对来说比较好说服一些,大不了年纪大些,反正老太太这个年纪了也不考虑要子孙后代,有个年轻人陪着安度晚年也没什么。
至于英和娘子和藏诗娘子么,先去跟两位女士沟通一下意向,再去做两位男士的工作。其实说白了这两对就是比较常见的情形,男方一直以“我觉得可能不太合适”或者“我怕耽误她”或者“我配不上她”这样的理由搪塞两人的感情,原因追根究底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在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承担因为承认这段感情而产生的责任。
这点在释迦大学时期做社区实验的时候遇到过很多,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释迦完全能够理解。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劝分行不通,就得让这俩男人挺起胸膛承担责任才行。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公廨。
释迦让塔西和卞天成把菜肉拿到厨房等着,自己则被小乔拉着单独进了平常办公的办公室里。
释迦还有点纳闷,这孩子从刚刚开始就不对劲,该不会是什么问题在脑子里没转过弯,看着小乔的表情也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怎么了?”
小乔轻轻把西瓜放在矮桌子上,小手一直拉着释迦:“郎君是要走了吗?你说你要走的时候就会给我买瓜。”
合着这一路您就因为这么个事儿不开心?
释迦有点哭笑不得,手扣在孩子头顶薅了好几把,“谁说瓜是给你买的?这是我用来贿赂关不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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