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先是愣了一下,手里点着的香散落下来一些香灰,落在他的衣角,擦出一片白色的痕迹。片刻之后,才将手里的燃香插回香炉之中。
朝着香座上的排位恭敬鞠上一躬,之后才领着释迦出门去。
小厮拉着释迦到一无人处,压着声音问:“大人,这件事情可开不得玩笑,夫人平日最是厌倦这种虚头八脑的传言,对于什么封建迷信总是不信的。”
释迦听了这话有些轻蔑地笑了,心说你家夫人这还不叫封建迷信我的头拿下来给你当球踢。
面上却依旧正色,诚诚恳恳的开口:“你按照我说的原话转达给你家夫人便是。我同她当面讲清楚。”
小厮拗不过他,只好甩甩袖子往东厢房去。释迦则留在祠堂门口,有些百无聊赖地靠着木门思考。
倒也是挺好笑的,释迦这一趟的任务是给活人说亲事,这会儿竟然暗处有个指阴婚的对家。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角色,竟然敢跟他抢生意。
回去了定要让关不眴仔细查清楚,送那人下地狱才行。
这种倒霉催的货色,牺牲别人的生命为死人做嫁衣的,才是真的该被剪掉十指!
释迦正噘着嘴谴责那缺德阴媒呢,远远儿就看到谢夫人跟着那小厮身后匆匆忙忙赶过来。
走到跟前儿时,谢夫人将小厮支开,引着释迦重新绕过杨府的祠堂,毕恭毕敬地带着他回到会客厅。
与先前的傲慢截然不同,此时的谢夫人虽面上笑容不见,整个人却比刚刚有礼貌了很多——亲自为释迦引座,甚至亲自为释迦看茶。
若非猜出她是什么样的角色,释迦还真差点就被她这样子骗住了。
看得出来,杨府这位过世的公子,对于这位母亲来说的的确确是十分重要了。
看茶结束之后,谢夫人也没坐下,立在释迦半步之外,声音有些哽咽:“大人……”
释迦端起茶碗,嗅着碗里沁人心脾的茶香,不住地用碗盖撇着茶叶,任凭蒸汽扑在脸上,却一口也不喝。
举手投足都带着漫不经心,惹得谢夫人更是心急:“刚刚大人托府中下人传话,说您可以让老身见到犬子……此话可是当真?”
释迦这才从氤氲中抬起头来,眸间闪过一丝狡黠:“当然是当真。”
开玩笑,实习佛祖的身份不是盖的。更何况释迦的本职工作就是为人圆梦。
不过他不白给人帮忙。
“我可以让你们见面,但是是以我决定的形式,在我确定的场合。以及,我还有一个条件。”
谢夫人思念儿子心切,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条不条件,一听有路,立刻应声答应。
释迦笑笑,迅速掏出实习须知写下条件,“借您的手一用。”
说着便把谢夫人的手抓起来迅速在那一页右下角的位置印上谢夫人的手印:“齐活。谢夫人,要见你儿子可以,这手印盖下去,你便和你那孝顺温和地儿媳妇没有关系了。从此她是她你是你,你的儿子呢就是坟头一把香灰。逝者已矣,人还是要向前看。
今夜下市我会亲自带走生娇娘子,您的儿子也自由了。”
谢夫人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结果,有些后悔,想要来抢释迦手里的手册,被他轻巧地躲过,“我说了会让你简单你儿子,就不会鸽了你。今夜记得早睡,你儿子会来见你。”
说完释迦便带着实习须知离开了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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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谢夫人亲自盖了章的合同,释迦走在路上都觉得步伐轻盈了很多,开心得迎着烈日给关不眴打了个远程电话。
这个功能还是他熬了几个大夜争取来的,不过关不眴不一定会接,释迦轻易也不会尝试。但今天这个事情不是普通的事情,释迦觉得,关不眴有必要跑一趟。
“喂?”
电话很快接通,关不眴温和的声线顺着电波传递进释迦的耳朵里,竟然有些懒散的意味。
好么,他在这儿忙前忙后和人精斗智斗勇,关不眴倒是人间清闲第一名。
真有你的。
释迦咬了咬后槽牙,艰难扯出个笑容回他:“来活了,县里有人看阴婚,你得把这个人找出来,另外我要见杨府的那位公子一面。”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下去,不知道关不眴是去查资料还是在沉思。但耳边突然安静下去的感觉让释迦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不详的事情就要发生。
原本他还顶着烈日在街上走着,现在也慢慢停下来,视线不知应该放在何处,漫无目的地找向四周,最后落在了路边茶肆伞下看书的少年身上。
那孩子一身纯白,领口系着红巾,手里捧着一本年岁久远的古书读得津津有味。
释迦耳边等待着关不眴的回答,眼睛却无法从那少年身上挪开。
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到了那位少年对面,坐了下来。
待释迦真正坐下来,才忽然发现,这个场面不久前相亲大会时好像也有过。
当时他面前坐的就不是人……
诡异的感觉一闪而过,释迦抬眼准备将少年仔细看看清楚时,耳边传开了关不眴的声音:“查到了,你说的是崇德坊那个杨府吗?”
关不眴并没有等他回答:“给那位公子说亲事的……你已经见过了。魁媒,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吧?我刚刚跟地府那边核实了,应该是他死后继续做的生意,原本想着积阴德的。不过你放心,Meng已经上报给郢都大帝,他会按照规矩受罚的。”
……
释迦想起魁媒被剪去的十指,突然觉得之前对他的同情实在多余。他能有这样的下场都是活该……
电话那边关不眴的声音还在继续:“至于杨公子,此刻就在你对面。好了,你需要的我都给你了,接着工作吧。”
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释迦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白白嫩嫩的少年,没有直接挂断电话:“对了……
记得晚上让他回去见见他妈。”
“行,知道了。”
嘟嘟嘟挂断电话的声音将释迦的思绪扯回现实,面前读书的少年也抬起头来,面带疑惑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媒官。
释迦突然有些感慨:小孩子能有什么错呢,一切都是父母的执念作祟。
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生娇的事情告诉杨公子,又好奇为什么杨公子一直滞留在人间。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他工作的重点,迎着杨公子怀疑的目光,释迦将刚刚谢夫人签的那份合同递到他的面前。
小公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看着个子还不到释迦的肩膀,缺了小孩子的稚气,却又远没有大人的成熟。
领口的红巾直直刺进释迦眼里,戳中他心头的柔软。
他不希望杨公子因为生娇的事情产生负担,可他又必须说服小公子去见谢夫人一面。
告诉她,她的儿子并不需要那些莫须有的婚姻,更无权牺牲一个女孩子的人生。
杨公子年纪不大,看了那合同之后,却只是短暂地吃惊了一下。那份惊讶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而是淡然地开口:“所以,大人刚刚说的,就是让我回杨府见见母亲是吗?”
杨公子说完这句话,放下了手里的册子,回过头去望向杨府的方向:“五年来,我无数次想要回到府中见见父亲母亲,却怎么也进不了那扇门。有一个老人告诉我,我可以在这茶棚下面再看好多年的书,可以在这条路上远远望着双亲。尽管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能让我魂魄不散,但这五年来我确实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释迦看着这个小公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但,释迦并不希望杨公子安于现状,他得离开,并且是带着谢夫人的执念离开。这样杨府才能放过生娇。
“不过,刚刚我看到大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走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孤独,没有人能看到我,没有人同我说话,崇德坊昼时的热闹以及夜晚的安详都与我没有瓜葛,我的确应该现在离开。”
杨公子说话时,语气待着浅淡的遗憾,让释迦听了都忍不住心疼。
在这个故事里,杨公子从来便不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却是唯一一个孤独终生的人。
“我会按照您说的,去说服母亲,我会让她放过生娇娘子的。大人,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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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西重新赶到崇德坊时,释迦正坐在茶肆的一把大伞下发呆,桌子上放着手机和实习须知。整个人像是被晒干的咸鱼,有气无力的样子十分颓丧。
“老师,事情解决了吗?”他知道释迦把自己引开是为了完成任务,所以他并没有特别着急着回来,专门在公廨陪小乔玩了一会儿才过来的。
实习须知上的文字塔西看了个大概,虽然无法每个字都认清,但是大概知道了生娇现在应该是自由身。
既然是这样,就说明任务进行得很顺利。可是释迦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
“老师……”
“塔西,你孤独吗?”释迦目光看着杨府的方向,语气有些颓唐。
“我不太明白。”塔西看了一眼时间,将手里的颂钵递给释迦:“人不会无缘无故觉得孤独,心总是被填满过,才会有空虚的感觉。既然被填满过,就不必觉得遗憾。您该许愿了。”
释迦看了看颂钵,又看了看塔西,笑了笑:“难得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你说的没错。拥有的瞬间,不应有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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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市时,释迦和塔西直接去找了生娇,还带上了他先前许诺的“温暖”——从卞天成那里薅来的一顿好菜。
生娇看到两个青年过来的时候,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竹筐。今天生意不错,除了留给作鼓的,基本上都卖完了。
“大人不必多说了,我不会跟您走的。”
释迦笑:“是吗?那怎么办呢?今晚你也回不去杨府了。”
生娇听着这句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大人。”
释迦把那份合同递到生娇面前:“谢夫人已经答应我了。生娇,你自由了。”
生娇埋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释迦注意到,她捏着麻绳的手正用着力,指节的位置都发白了。
“那杨公子呢?”生娇的声线因为激动而变得哽咽,“杨公子怎么办呢?”
“生娇,我明白你的好心,你愿意为了谢夫人对儿子的思念和爱留在杨府,但是你得明白,你的这份坚持对于杨公子来说,未必就是善意。杨公子过世五年,家中都没有他的排位,因为你的坚持让他有家不能回。也是因为你的坚持,让他在这孤独的人家苦苦漂泊了五年。他原本有更好的去处,你明白吗?”
释迦说话依旧直白,他希望生娇能彻底放弃之前那种想法。
不管是对释迦还是对她自己,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生娇一直埋着头收拾东西,没有再接释迦的话。
塔西看着僵持的两人,察觉出生娇的不对劲。正准备提醒释迦的时候,听到了这位瘦弱娘子低声哭泣的声音。
呜咽声迎着夕阳落在她的竹筐上,在她的手背上烫出浅红色的印记。
直到锣鼓声响起,生娇才努力站起来,鼓起好大的勇气,才冲着释迦开口:“大人,我现在还可以选择自己吗?”眼睛却看向肉市角落。
释迦转过头,看到了生娇视线尽头的小姑娘。作鼓卖完最后一块牛肉,正用水清洗着刀和案板,察觉到远处投射过来的视线,佯装凶狠地瞪了回来。
真是欢喜冤家。
释迦笑了笑:“为什么不可以呢?”
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婚书:“我随时等你们签字。”
释迦:作者太勤奋了,一天天这么努力给我整emo了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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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说媒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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