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个寸头男孩儿，黑黑的皮肤隐在走廊的阴影里，并没有发出更多的声音。
瞬息之间，释迦感受到了站在暗处的男孩忐忑又强劲的心跳声，还有那因为奔跑而变得不均匀的呼吸声。
远处能听到一些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释迦从凳子上站起来，看向那个小男孩。
“怎么了？”孩子认生，有些扭捏，释迦多喊了几次，才愿意走进机房。
和同龄的其他孩子不同，这个小男孩看起来更加精瘦，个子也更加矮。同样的，他的胆子似乎也比其他孩子小一些，一直不敢直视释迦的眼睛。
会想起他在校门口的英勇事迹，释迦拍了拍孩子的脑袋，拉着他坐到最近的电脑前面，“找我有什么事吗？”
义成要去他家里家访，能不能问出什么东西释迦很难保证，所以他准备从孩子这里入手试试看。
尤其是这样的家庭矛盾，父母和孩子很容易各执一词，但听见孩子的声音，在家庭教育当中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不远处学生嬉闹的声音渐渐停下来，一群孩子相互噤声开始向机房这边靠近。
“我叫李不凡，是高一三班的。”自我介绍的时候，这个叫李不凡的孩子不知从何处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归属感，竟然抬起头开始直视释迦的眼睛。
尽管眼神依旧闪烁，心跳依旧混乱，但他还是抬起头，不肯低下。
只是这瞪大眼睛直直盯着人的样子把释迦吓个够呛，为了安抚孩子忐忑的情绪，释迦拍了拍李不凡的肩膀，“好，李不凡，我记得你的名字了，你不用紧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墙外的呼吸声凝固起来，李不凡好不容易支楞起来的脑袋再一次耷拉了下去。
释迦注意到教室外面的孩子们，看着面前支支吾吾的李不凡，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个意思。
“行，那我问别人。”说着起身重新打开了机房的后门。
李不凡这边还愣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张着嘴巴看着门口，正好对上门口那几个学生偷听的脑袋。
看着那几个同学，李不凡又闭上嘴，脑袋继续耷拉着，什么也没说。
释迦数了一下，听墙根的孩子不多不少，整四个，一个女生三个男生，长得也是各有特色。
唯一的那个女生皮肤不算白，也不算黑，扎着两条粗粗的辫子，头顶梳得锃光瓦亮的跟个电灯泡似的，个子比李不凡高一些，但是身材要比身边的男孩子更健硕一些，看着挺象个运动员预备役的样子。
剩下的三个男孩儿，个子都比李不凡更高，长得手长脚长，就是看着不像是好人，有个孩子的额头上还有一条半指长的伤疤。只能看出缝针的痕迹，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样的伤痕。
看着这几个蹲在门口的孩子，释迦居高临下拿起了当老师的乔：“认识？认识就来说说，为什么逼他来找我？”
几个孩子一看诡计被戳穿，立刻就范：“老师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对啊！我们是想让他找您帮忙！”是那个女孩子。
“李不凡他妈妈不愿意给他交学费！但是我们看到录取通知书上说可以办理入学学费补贴！”是那个刀疤脸的孩子。
“我们跟李不凡以前就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他妈妈可烦了，......”这是另一个义愤填膺的男同学，只是这份义愤填膺很快就被旁边的另一个看着很凶的男生一双大手给堵住了嘴。
几个孩子被释迦请到机房里面开起了会，一开始还挺怵释迦的孩子们很快就摸清了这位看起来很是英俊的男老师的脾气：“老师你能帮帮李不凡吗？他真的很想留在这里学习训练！”
释迦当然知道李不凡很想留在学校，上午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但是没办法，学校的政策释迦在培训的时候也普及到了。
学校的确有助学金、奖学金，以及入学补贴。普通高等中学有的东西，设备，在这里都有，甚至更好。
但是更好的环境和设施也是有代价和条件的。申请入学补贴的前提，是申请补贴的学生本人是青运会中勇夺金牌的佼佼者。
说起来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理解起来也不算困难——获得帮助的前提，是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
释迦当然愿意相信，面前的五个孩子，每一个都能够在一年之后，在青运会上勇夺先锋。但那是以后的事情。
他很难直接把这个真相告诉面前这群连真实和事实都很难区分清楚的孩子，也并不打算让他们太早接触到这个社会中的“现实”。
释迦左臂靠着机房的电脑桌，右手扶着自己的下巴，有些意犹未尽地思考着刚刚的回答。
然后他指了指那个有些可爱的女生：“你叫什么名字？”
“林......莎。”女生有些忐忑。
“那你呢？”手指转向刀疤脸。
“范进。”刀疤男孩儿毫不畏惧。
“那你呢？”
“周黎明。”
“你？”
“钟晓。”
“哦！”释迦悬在半空的手指完成了它的任务，重新收回手心，被他抄进了防晒衣的兜里：“所以你们都不叫李不凡咯？”
四个孩子面面相觑，不明白释迦在说什么，“当然了，李不凡就坐在您身边啊！”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真的】很想留在这所学校里呢？”释迦眨了眨眼睛，翘起嘴角笑了起来，“你们又不是李不凡，不是吗？”
林莎最先反应过来，从凳子上蹭地蹦起来，抓住了李不凡的手，“你得自己告诉老师，你很想留下。”
她这么一说，剩下的几个男孩子也反应了过来，把李不凡围起来，轮番开始语言轰炸。
李不凡本身性格就比较内向，被几个朋友团团围住，又当着老师的面，自尊心和面子同时发生作用。终于，一直强压着情绪的男孩子最终还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大声的嚎了一句：“好了！烦死了！”然后就冲出了机房。
钉鞋踩过外面的橡胶绿道，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几个少年还愣在原地，看着朋友远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几个孩子就又吱吱喳喳地吵了起来。
林莎：“都怪你！”
钟晓：“怎么又怪我了！不是你先开始的吗？不就是你跟范进今天吃饭的时候撺掇我们来找老师帮忙吗？”
范进：“那还不是周黎明！就是他说这个老师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肯定有办法帮李不凡嘛！”
吵嚷的话题最后还是落在释迦身上，面对几个孩子幽怨的眼神，本想赶紧赶走这几个小破孩儿的释迦老师还是对着半空叹了一口气。
像小乔那么大点的孩子，年纪小不好对付释迦也认了，怎么面前都是一群跟成年人差不多身材和个子的大孩子了，吵起来还跟幼儿园没毕业似的，只知道推卸责任。
释迦笑着把周围的几张凳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扬了扬手掌示意他们别激动坐下慢慢说。
“众所周知，咱们学校是一所体育院校，虽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学校，以及为什么你们会来到这样的学校，”释迦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少年，神情有些严肃：
“我都管不着。”
孩子们：．．．．．．
“你们别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我本来也管不着。你们要是有空可以出去随便找人打听，我就是个没本事还不招人待见的空降兵，而且还是个教数学的。”
不仅仅是在老师当中有这样的鄙视链，学生也是一样。
孩子们到学校里并不主要是为了考学，更多的其实还是把时间精力放在体育课堂上。
其他学科的任课老师，从来都是看体育老师脸色行事，运气好了一周能见上学生两面，运气不好，一整周的课程都要被强制替换成体育课。
关键是自己还得被迫生病生娃请假。
不完全统计，在校历年因为怀孕而无法承担数学课教学任务的男老师平均每年会有１３.７个，女老师就更是不遑多让。
所以面对科任老师时，学生的态度和面对体育老师时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虽说谈不上目中无人，但也完全说得上是目空一切。
释迦这么做，是希望孩子们能降低对自己的心理期待。毕竟如果学生压力太小，自己的压力就会很大。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学生们在高中校园里学习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但是面前三男一女几个学生的表情告诉他，他们没听懂。
林莎：“数学老师的话，数学成绩一定很好吧？我的数学最差了，老师你得救救我，我小学的时候可喜欢上数学课了，但是初中数学太无聊了，我听不进去。”
范进：“你那是听不进去吗？你是根本没听吧？天天就知道在球场上跑。”
林莎：“你不是，你好厉害的，你排球考全校第一了不起，那你文化课不还是交白卷儿吗？就那个语文试卷，扔地上给蚂蚁做都能得六十分儿吧？”
范进：“你说话别太过分！”
就因为个数学，两个孩子又吵了起来，林莎最后想要薅范进头发的手被周黎明即使制止住，才勉强阻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凶案。
看着这一堆倒霉催的孩子，释迦突然觉得有些头疼，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行，行。”今天我就不行还唬不住你们这几个毛孩子了，“范进是吧？打排球的？你这是跟中举一毛钱关系都搭不上啊．．．”
范进跟着释迦的话点了点头，听到中举时又愣住了。但是释迦没有继续，转头看向林莎：“你踢足球？”
“嗯！”少女的声音清脆有力。
“你呢？”释迦看向钟晓。
“篮球。”钟晓抬了抬手。
一旁的周黎明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我也是我也是。”
“哦，李不凡也是踢足球的。”释迦点了点头，转头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范进，“那你不会觉得孤独吗？都没人陪你打球，他们四个都有伴儿。”
“老师，你说错了。”
“怎么，你们几个都会打排球？”
“不是，是李不凡，他是打篮球的。”
穿钉鞋打篮球？这是什么神奇搭配？
尽管释迦并不是很想用这种眼光揣测任何人，但是李不凡的身高和体质稍微是有点缺陷吧？
看不出来，这小子是有点东西在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