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阳而起,万物更始,寅正!”
坚硬的“梆梆”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轻轻敲碎了靖王府的宁静,在枯坐一夜的崔贞心头砸起一阵涟漪
蜷坐太久,血脉不通,起身时下身泛起一阵针刺般的麻痒,她咬着唇把自己撑起来,皱着眉头忍受着这种细微但又鲜明的折磨,一时之间分不清这种痛苦是心上的还是身体的
院外的下人们已渐自忙碌起来,扫帚慢条斯理,一下压着一下,发出节奏分明的唰——唰——声
麻痛还在继续,但崔贞已经不想再忍耐,她推门而出,惊起一院黄雀
下人们惊慌跪倒,傅镇山倒是毫不惊讶,只躬身行礼,“化雪天冷,王妃还是再加件披风吧”
崔贞脚步微微一滞,冬日清晨冰冷的空气灌进了她的肺里,上头的热血去了又回,轰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冲回房里抱起那件贴着纸条的,属于陈璇的大氅,又一次撞进风雪
傅镇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何如当初
痴儿
昏暗里,陈璇深深吸气,高热后的身体酸软不堪,头脑一片昏沉
冬日已经迈向尽头,元宵过后积雪化冻,空气不再让人觉得干燥,渐渐泛起一股湿润的气息
像是挺拔脆嫩的新竹
“什么竹?”
念头刚起,陈璇便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的起身,又如一滩化了的残雪般萎顿于床榻之上
怀里沉甸甸的,躺着个人
身体松开又绷紧,绷紧了又松开,陈璇下意识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恢复原状,生怕扰了某人的好眠
“我昨晚跟她不是在酒楼吃饭吗?怎么会在床上?”
系统的好处是能当摄像头用,人昏迷了也能看到“前情提要”
“早上好,凌晨四点叫醒你的系统很不人道,啊不是,统道,没看见,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请在工作时间再进行咨询”
奈何不得有些统不配合啊
一大早就吃个闷亏,陈璇躺的四平八稳,心里却已经恨不得掐着系统的脖子摇死它
摸摸身上,中衣严正,偷偷掀开被角……
嗯,板正到严丝合缝,不愧是傅安澜
衣衫齐整,被窝干燥,想来没发生什么,陈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盯着熟悉的床帐开始发呆
心静了,耳朵也就突然亮了,院外的竹林间有椋鸟叽叽喳喳,鸽哨声悠悠的从远处传来,院落外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嘎吱声
呼,吸,呼,吸……现下她真的和她的名字一样,如同安定的波涛,静静的起伏
“傅安澜以前不这样的”,陈璇心想
这个人刚刚见面的时候,是被母亲拉着手带到她面前的
先靖王陈霰是个看起来有些病弱的女人,平日里说话声音都不大,终年披着大氅,盛夏时都手脚冰凉,一身冷汗
但那天她难得的霞飞双颊,气色很好,连带着陈璇也莫名的开心了起来
陈霰拉着她的手走到傅安澜面前,又牵起傅安澜的手,
“给你们彼此找了个伴儿,要好好的啊”
真奇怪,那天的记忆就像是一卷录像带,每一帧都清晰的难以想象,她甚至能回忆起傅安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和陈霰的母女情深,身型笔直,身上的棉衣大概穿的有些次数了,被捶洗的微微起绒
她的手被陈霰牵引着交到傅安澜的手上,傅镇山在堂下不远不近的看着,不知道是在看陈璇,还是看傅安澜,亦或是某个人
阵风吹过卷起漫天的海棠花瓣,满堂粉白,像是弥天的浪潮
其实是有一点像婚礼的,一点点
陈璇心头微微一动
彼时的傅安澜符合这个世界对乾元的所有刻板印象,高挑,冷肃,仿佛一块黢黑的生铁,默不作声的告诉你,生人勿近
不像是现在这个怕冷趋热,恨不得把冰凉的手脚塞进她身体里取暖的迷糊粘人精
“她好烦啊”
“那你把她踢下床啊”
系统对陈璇这种口嫌体正直的性格习以为常,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
傅安澜若是醒着恐怕很难有机会待在陈璇身边,可是她这会儿睡的人事不省,呼吸深沉,甚至微微带点呼噜声
像个大只的猫
陈璇深深叹气,轻轻推了一把傅安澜,“把腿伸直,别总蜷着睡”
傅安澜闻声勉强掀开眼皮,寒星般的眼睛毫无焦距,陈璇和她大眼对大眼,过了几秒,傅安澜随手抓着某寸布料把自己往上拉了几寸,一头撞在陈璇锁骨上,再次跌进黑甜乡
留下陈璇绝望的护住自己的衣领,仿佛被□□的良家
无奈之下,陈璇熟练的抱着傅安澜,用脚踩着傅安澜的膝盖逼迫她打直双腿,又从被窝里蹭下去些,用自己的小腿去温暖某人冰坨子般的双脚
“喔喔喔喔……”,甫一接触,陈璇就冻的鸡皮疙瘩炸了一身
“怎么能有人虚成这样,死人都比她热乎”
房里烧着地龙,身上盖着丝被,也不是头一次哄着偎着捂热傅安澜,但傅某人的身体状况之差,还是超出了陈璇想象
上一次躺在这张床上,还是很久以前,五年?十年?十五年?
最早的时候,沈明刚刚调任京官,忙不过来陪沈昭。沈昭晚上就会溜过来玩,揣着糖饴或者别的什么零嘴,陈璇骨子里是个大人,一般来说不会跟着贪嘴
但是傅安澜也老神在在的她就不爽,小屁孩一天瘫着个脸像什么话
于是小小的一块糖饴被陈璇分成两半,傅安澜面无表情的含在嘴里,沈昭被糖粘掉了门牙嗷嗷哭,管事嬷嬷们慌的手足无措,陈霰带着傅镇山过来收拾乱摊子
沈昭当晚闹着不回家,说家里有牙仙会偷偷把她剩下的牙都拔掉,抽抽噎噎的,热泪盈眶,“我再也不偷吃牙仙的糖了”
魔改牙仙故事吓小孩的陈璇把自己藏在傅安澜背后探头探脑,陈霰多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到她心虚的样子,把她从傅安澜背后拎出来,责令她自己去哄小孩
她抓着傅安澜不肯撒手,于是被打包了一起塞去哄沈昭
夏夜里促织声声,风吹碎冰,沈昭哭累了抱着她抽噎着睡去,傅安澜哄累了也不敢在主子的床上睡着,头困的一点一点的,她把人拉过来,让傅安澜枕着她睡
陈霰从门外探过身来,看她热的一脑门汗,手帕带着凉意擦过她的额头,带着清爽的香气
平心而论陈霰人很好,是陈璇自己作为成年人做不到开口喊母亲,于是那么多年就不尴不尬的卡着
但那天晚上陈璇真的有一秒觉得,那么好的人,她假装一下,开口喊声母亲让陈霰开心一下好像也行
可是陈霰手上的凉意太舒服了,而她也太累,于是这声母亲到底也没喊出
后面也不用喊了,因为陈霰死了
回忆总是以快乐开场以沉默结尾,陈璇叹了口气,寻找睡意
至少这一秒,铁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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