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月的意识被拉扯着不断下沉，他攥紧五条悟的衣服，努力运转着愈发凝滞的大脑，声音比微风还轻，“有个婴儿……”

“什么婴儿……叶月？叶月！”

五条悟收紧手臂，将失去意识的人抱得更紧了些，脚下不停地跑出校门，绷得紧紧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他浑身湿透，往日蓬松的头发紧贴着头皮，雨水顺着脸庞的轮廓不断滑落，看起来狼狈极了。辅助监督却只觉得五条悟越发可怕，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蓝眸只是随意从监督身上扫过，就让他忍不住深深弯下腰。

五条悟径直掠过辅助监督。他看不见叶月身上狰狞的伤口，但萦绕鼻尖的血腥味让他依旧无法放松。

——夏油杰则看到了全部。

他的视线隔着遥远的距离，落在了五条悟怀中。

如同被海水包裹的窒息感一涌而上，夏油杰的呼吸愈发艰难，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扭曲而模糊，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的脚步停滞下来，竟不敢上前。

那是……叶月？

为什么……

只不过是个二级任务而已，为什么叶月会——

“杰，冷静下来。”

五条悟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飘入耳中，夏油杰调动混乱的大脑努力理解他的话语。

“叶月没有死，我们可以用反转术式——”

反转术式？

一切喜怒哀乐都消失在夏油杰脸上，他面无表情道：“硝子无法对叶月施展反转术式，她碰不到叶月。”

不料，看起来更冷静的五条悟却突然扯开一个笑容。

“但是我可以触碰叶月了，只要我学会反转术式，就能治疗叶月。”

“这怎么可能……”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吧？”

五条悟的笑容透着说不出的疯狂，“区区反转术式，我怎么可能学不会？”

他要用利器贯穿自己的喉咙，撕裂自己的血肉，让生命和血液一同流逝，最后在极度的痛苦和死亡威胁下掌握咒力核心，于濒死的边缘领悟反转术式——

反转术式极其稀有，能对他人使用的更少，但只是微乎其微的希望，就值得五条悟冒险。

他甚至不想通知硝子，若是有硝子作为保险守在一旁，他又能怎么能在死亡的阴影下领悟反转术式？

“不行！”

夏油杰立刻试图阻止，手却被无限挡住，停驻在咫尺之间。他咬着牙又急又气，这才发现五条悟看似冷静，实则比他疯多了。

“叶月也不会同意的，至少让我来——”

五条悟收敛笑容，眼睫微微垂下，遮住黯淡的蓝眸。

“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杰。”

初次真切地认识到死亡的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失去幽灵的他们。

既愿意为了一点微末的希望而堵上自己的性命，却又不愿看着好友与死神相搏。

不想思考什么“电车难题”，那就干脆自己也走上轨道，和叶月生死与共。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夏油杰默然无言，他甚至不敢看向叶月，因为他能看到的远比五条悟多得多。

苍白得仿若透明的脸庞也好，微不可闻的呼吸也好，遍布全身的伤痕也好，甚至——

甚至连被啃噬大半的左臂，也清楚地展现在他眼前，每一个咬痕都如此清晰，翻开的血肉尽数暴露在外，已经看不出原样。

只是稍稍看上一眼，心脏就如同被狠狠击中般疼痛不止，似乎被吞噬的不只是叶月，连他的心脏也被一同吞噬。不愿再看，不忍再看，但即便闭上眼，浮现在眼前的也是大片大片的血色，让他头晕目眩。

——“咒术师不存在无悔的死亡。”

夜蛾老师昔日的话语浮现在夏油杰耳边，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终于在此刻明白了这句话有多么沉重。

……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暗，叶月孑然一身立于其中，他仿佛忘记了很多东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只觉得自己也快要融入这片黑暗，从此销声匿迹。

“过来。”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叶月下意识回头，立刻被对方放大的红色竖瞳吓了一跳。

他不进反退，这才发现对方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整个人熠熠生辉地仿佛能驱散一方黑暗，只是站在青年身边，就止不住地感到安心。

“你是……”

叶月讷讷无言，只觉得对方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扯了过来。叶月踉跄几步，仿佛一脚踩过了生与死的界限，眼前的黑暗拨云见日，一切晦暗的、可怕的、痛苦的事物都自他身边匆匆流逝而去，只有青年紧抓着他的手腕，一直不曾放手。

莫名的暖意充斥全身，叶月模糊地感觉自己快要从一场注定会忘记的梦中醒来。

青年注视着他，那双猩红的竖瞳奇异地柔和下来。青年松开他的手腕，看着叶月茫然的样子忍不住抱臂哼了一声。

“忘了就忘了吧，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

青年渐渐化作细碎的金芒一点点消失在他面前，空中只余下叹息般的话语。

“你永远在本王的庇护之下。”

……

温暖安心的感觉充斥心间，原本跳动地越发无力的心脏再次鼓动起来。叶月仿佛迎来了新生，他缓缓睁开眼，于朦胧泪光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抬手抚上他的眼角，将眼泪温柔地拭去，颤声道：“叶月……”

“杰？”叶月蹭了蹭他的手，勉强拉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回来了。”

杰看起来快要哭了一样。

他必须得笑出来，让杰别那么难过了。

“欢迎回来。”

夏油杰俯身抱住叶月，他想抱得再紧一些，却又克制自己放松力道，只小心翼翼地环住叶月。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失去幽灵的可能。

虽然很少表露在外，但夏油杰的高傲一点都不比五条悟少，他很强，叶月也很强，共享术式的他们会以最恐怖的速度成长起来，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们的上限在哪里。

一年级的四人是最强的一届，即便咒术师的死亡率居高不下，但死亡名单里永远不会有他们。

所有人都这么坚信着，意外却来得猝不及防。长久以来的认知崩塌，夏油杰险些失控，体内的咒灵随时都有暴动的可能。

直到叶月的身体开始自愈为止，他和五条悟才勉强找回一点理智，一身血的五条悟一踏入医务室，差点就被硝子强行摁住上手术台。

知道血全部来自叶月后，硝子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那不是更糟糕了吗？！她可无法治愈——

“但是……”五条悟突然来了个转折，“叶月的身体在自愈，但他并没有学会反转术式。”

现在的他仍然无法通过正常的视野看到幽灵，但只要闭上眼，就能通过六眼观察到幽灵身上的咒力流动，看到热成像的一样画面。

咒力是负向能量，只有领悟反转术式转负为正，才能使肉丨体再生。但六眼告诉他，叶月身上并没有正向的能量，突如其来的自愈和反转术式无关。

六眼能观测咒力，却无法观测神力，五条悟自然无从得知，吉尔伽美什倾注到叶月体内的神力才是使其活下来的原因。

硝子跳起来敲了下五条悟脑壳，痛斥他说话大喘气。虽然硝子努力佯装生气，嘴角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来，一向情绪淡薄的她也被这一出弄得大起大落。

不管怎样，活下来就好。

叶月的身体迅速自愈，残缺不全的手臂在一周过后也完全恢复。夏油杰常常坐在病床边，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左手，感受着指尖柔软的触感，任由酸涩在心间翻滚。

在这一周里，叶月始终没有醒来，即便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康完整，夏油杰也没有放下悬着的心。

他想起和叶月分别的那天，叶月一如既往地对他露出笑容，然后转身走向了相反的道路。

他们终究是要分开的。

虽然有点寂寞，但只要习惯就好了。

……他真的能习惯吗？

他真的能忍受分别吗？

夏油杰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觉悟，早在幼时下定决心反抗咒灵的那一刻，早在他带着叶月走出小镇的那一刻，早在他入读高专的那一刻……

可他的觉悟还是不够。

他一点也无法忍受叶月的死亡！

如果真的有哪一方注定奔赴死亡的话，那还不如让那些普通人——

夏油杰的思维骤然停滞。

“杰，你在发什么呆？”

五条悟踢开医务室的门，怀里抱满了各种甜品，他随手丢在桌子上，往床边一坐拿起一个羊羹就开始啃。

夏油杰没有回答，转而指着一大堆的食物问道：“不是给叶月吃的吗？”

“是啊。”五条悟也没有在意，口齿不清地说：“我就要在他面前把他的甜品吃光，叫他还不醒，哼。”

夏油杰：“……”不愧是你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五条悟没吃几口就放下了。他打了个哈欠，眼下的黑眼圈不容忽视。

叶月陷入昏迷，夏油杰是唯一能看到他的人，为了观察叶月的情况夏油杰干脆住在了医务室，他们的任务都被五条悟揽了过来，三人份的任务让十五岁的少年睡眠严重不足，即便课上补觉夜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油杰忍不住蹙眉，“明天我做任务吧，你休息一天。”

“居然还想和我抢任务？要是我能看到叶月哪还轮到你，好好珍惜吧。”

五条悟往床上一倒，伸手揽住叶月的腰，将头埋在他脖颈蹭了蹭，带着浓厚倦意的声音缓缓响起。

“任务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在桌子上，你自己看吧。”

居然把重要的调查结果混在了甜品里？

看在五条悟007了一周的份上，夏油杰忍了又忍，还是放任他抱着叶月充电没去打扰，自己在甜品堆里翻找起来。

让五条家主耗时一周的调查结果，当然和辅助监督手上那份的任务报告完全不同。

在这起二级咒灵进化为特级咒灵的蹊跷事件中，辅助监督也被两人认定为从犯，在看过全是废话的任务报告后，五条悟立刻利用五条家的势力展开了调查。

明明之前很少利用家主身份做些什么，这次运用起来却得心应手，五条悟偶尔也会恍惚一瞬，错觉般地以为自己已经当了多年家主。

夏油杰翻找半天，终于从一盒大福下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页，只是看上一眼，他就忍不住攥紧了拳，纸页被捏出数道褶皱。

先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夏油杰忍不住想：

非术师……真的值得他保护么？

我开甜品店的，还能卖你刀子？相信我宝贝，doge叼玫瑰.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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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