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某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内,灯光柔和,氛围雅致。空气中流淌着低调的爵士乐,银质餐具与水晶杯碰撞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空气里漂浮着昂贵食材的香气和低声的法语交谈,一切都精致、优雅,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缺乏生机。
陈槿预定的位置是视野最佳的一处。章苘坐在她对面,一身香槟色丝质长裙,无名指上那枚荆棘缠绕着祖母绿的钻戒在桌下灯光映照下,时不时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光芒,像一道无声的宣告。
面前摆着精心烹制的菜肴,摆盘如艺术品,章苘却味同嚼蜡,机械地用刀叉切割着食物,动作僵硬。她机械地咀嚼着食物,舌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鹅肝细腻如丝绒,松露香气扑鼻,但对她而言,与嚼蜡无异。无名指上那枚荆棘缠绕的祖母绿钻戒沉重而冰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们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关系。
陈槿倒是心情不错,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红酒,目光偶尔落在章苘身上,带着一种欣赏所有物般的满意。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普通情侣”共进晚餐的宁静时刻——在她扭曲的认知里,这确实就是普通的。
“不合胃口?”陈槿注意到章苘几乎没动什么,微微蹙眉。
章苘抬起眼,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没有,很好吃。”她努力想挤出一个顺从的笑,却只觉得嘴角沉重。
就在此时,一位负责为他们这桌服务的侍应生端着酒水走近。
“女士,为您续杯。”一个刻意放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响起。
章苘下意识地抬头。
四目相对。
两人都瞬间僵住了。
是Anya。
那个曾经在秀场光芒万丈,却被陈槿一句话封杀了模特生涯的东欧女孩。此刻的她,褪去了台上的光环和锐气,穿着餐厅统一的、并不十分合身的侍应生制服,金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却难掩憔悴的笑容。她显然也认出了章苘和陈槿,眼神里瞬间闪过震惊、恐惧、屈辱和一丝强烈的慌乱,端着托盘的手都微微抖了一下,差点将酒杯打翻。
她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陈槿,手忙脚乱地为章苘续杯,动作僵硬而生涩,与周围训练有素的服务生格格不入。
陈槿自然也认出了她。翡翠绿的眸子淡淡扫过Anya胸前的名牌,又落到她那双因为频繁端盘子而微微发红的手上,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败作品的下场。
Anya完成续杯,几乎是逃也似的想要立刻离开。
“等等。”陈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Anya的身体猛地一颤,僵在原地,背脊绷得笔直。
“今天的特色甜点是什么?”陈槿慢条斯理地问着,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在Anya身上来回扫视,享受着对方显而易见的恐惧和窘迫。
Anya结结巴巴地,极其艰难地报出了甜点名,声音细若蚊呐,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章苘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Anya那副战战兢兢、生怕再犯一点错就万劫不复的样子;看着她身上那件廉价的制服和眼底无法掩饰的落魄;再想起不久之前,她还在T台上张扬自信的模样。
一种物伤其类的,冰冷的同情,猝不及防地蔓延了章苘的脑海。
Anya或许虚荣,或许贪婪,但她不该因为一句争风吃醋的蠢话,就落得如此下场。她本该有个不错的未来,在T台上绽放光芒,而不是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地端盘子,承受着来自陈槿的,无声的凌迟。
权力的任性和不公,像冰冷的刀锋,再次让章苘感到刺骨的寒意。也让她对眼前这个正在悠闲用餐的女人,产生了更深的恐惧厌恶。一个荒谬的,大胆的念头,就在这一刻冒了出来。
就在Anya快要撑不住、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就在陈槿似乎欣赏够了,准备挥手让她滚开的时候——
“槿。”她看向陈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酒杯杯壁,“让她……回去做模特吧。”
陈槿切割牛排的动作顿住了。她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向章苘。
章苘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睫,声音更轻了些,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她……更适合T台。在这里,太可惜了。”
她没有求情,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同情,只是用一种近乎客观的、陈述事实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件物品该被放在更合适的位置。
章苘放下刀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颗冰冷的祖母绿钻石。
Anya也震惊地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她曾轻蔑对待的女孩。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
话音落下,餐桌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陈槿的目光在章苘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了一眼僵在一旁、脸色煞白的Anya。她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Anya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抬起章苘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流转,语气带着一种古怪的、探究的意味:“我的小宠物……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善良?开始替别人求情了?”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一丝警告。
章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单纯懵懂的表情,声音软了些:“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这种予取予夺、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太好了。
“哦?”陈槿声音听不出喜怒,“为她可怜?她之前可是没给你好脸色看。”
陈槿凝视了她片刻,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绿眸里,光芒变幻不定。
最终,她松开了手,目光扫过一旁吓得几乎要缩成一团的Anya。
陈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慵懒,“既然我的小宠物开口了,那就如你所愿。”她轻轻碰了碰章苘戴着戒指的手。
她甚至没有再看Anya一眼,只是随意地对身后的助理示意了一下。助理立刻心领神会地点头。
对于Anya这种小角色,是封杀还是放过,对她而言本就无足轻重。章苘此刻的“请求”,反而像是一种取悦和顺从的表现。
Anya愣在原地,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她看着章苘,眼神复杂至极,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地、感激又惶恐地鞠了一躬,几乎是踉跄着快速退开了。
这个小插曲似乎让陈槿的心情更好了些。她觉得章苘在进步,在尝试用她喜欢的方式沟通和索取。
陈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章苘,语气听不出情绪:“满意了?”
章苘低下头,拿起酒杯,借以掩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声音细弱:“嗯……谢谢你。”
陈槿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对章苘说:“好了,一件小事。现在,可以专心品尝你的晚餐了吗?我的……小善良?”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一丝宠溺,却让章苘感到彻骨的寒冷。
无伤大雅的小插曲结束。晚餐继续着。
此时,一个带着惊喜和不确定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苘苘?章苘?真的是你吗?”
章苘猛地抬头。
邻桌那位穿着优雅小礼裙、妆容精致的亚洲女孩正惊讶地看着她,脸上带着 genuine 的喜悦——是林薇。她在上海的同学,那个同样喜欢古典音乐、会和她分享书籍的女孩。
林薇显然是与朋友来巴黎旅行用餐的。
“林薇?”章苘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脸上闪过一丝久违的、真实的他乡遇故知的惊讶。
林薇高兴地走过来几步:“太巧了!没想到在巴黎也能遇到你!你……”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章苘对面的陈槿身上,是个气场强大、美得极具攻击性的女人,以及两人之间那种亲密又微妙的气氛上,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和好奇,“这位是……?”
陈槿放下了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她看向林薇,脸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的社交笑容,自然而然地打招呼。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掌控的宣告感,清晰地传入林薇的耳中:
“你好。我是Chen,苘的女朋友。”
女朋友。
这三个字被陈槿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章苘的心上。她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陈槿那大方自然的承认,比任何隐瞒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处遁形的羞耻和绝望。在外人看来,她们或许真的是一对登对的情侣。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看似光鲜的亲昵背后,是怎样冰冷沉重的枷锁和扭曲的关系。
林薇显然被这个答案惊到了,眼睛微微睁大,看了看气场强大、美艳逼人的陈槿,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神情极其不自然的章苘,一时间有些无措,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礼貌:“啊……哦……你好,陈小姐。我是苘苘的同学,林薇。”
“常听苘提起你,说你在上海很照顾她。”陈槿笑得愈发温和大方,演技精湛,“谢谢你。以后来伦敦,或者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们。”
“哦……好,好的……谢谢。”林薇有些尴尬地应着,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她似乎察觉到章苘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章苘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枚冰冷的戒指硌得生疼。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陈槿下了逐客令,语气依旧礼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林薇如蒙大赦,赶紧对章苘说了句“苘苘,回头微信联系”,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但不时投来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那一顿饭的后半程,章苘吃得如同嚼蜡,甚至比之前更加难以下咽。陈槿却似乎对刚才的宣示主权十分满意,心情颇佳。
返回的车内,一片死寂。窗外的巴黎灯火流转,像一场繁华却与己无关的梦。
章苘看着窗外,林薇那个惊讶又担忧的眼神,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像一根针,刺破了她用麻木编织的茧,露出里面鲜血淋漓,从未愈合的真实伤口。
陈槿的手指,却在此刻覆上了她戴着戒指的手背,轻轻摩挲着那颗冰冷的钻石,语气带着一丝愉悦的慵懒:
“今天表现得很乖。” “以后,也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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