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夜,有一种与截然不同的繁华。黄浦江的风带着水汽的微寒,吹拂着两岸的璀璨。外滩的万国建筑博览群像披着金甲的巨人,对岸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如同丛林,东方明珠塔变幻着色彩,将一切渲染得如梦似幻。
陈槿揽着章苘,沿着江边的步道慢慢走着。章苘穿着陈槿为她挑选的米白色羊绒大衣,颈间围着柔软的围巾,整个人被包裹得精致而温暖,如同一个被妥善收藏的珍宝。无名指上那枚荆棘与祖母绿的戒指,在江畔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夺目的光泽,与她苍白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
“冷吗?”陈槿低头问,手指自然地摩挲着章苘的肩臂。
章苘微微摇头,目光落在江面那些游轮的倒影上,声音轻淡:“不冷。”
在陈槿看来,此刻的章苘,安静,顺从,美丽,与这璀璨的背景融为一体,她现在是她最满意的明珠。她甚至难得地有了一丝闲谈的兴致,指着对岸的某栋大楼,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章苘心不在焉地听着,嗯嗯啊啊地应着,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冷漠地俯视着下面这对看似登对的“情侣”。
就在此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不远处一个独自凭栏而立的背影。
那身影高挑,穿着简单的卡其色风衣,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背影透着一种沉静的、专注的力量感,正望着江对岸的灯火出神,与周围拍照嬉闹的游客格格不入。
重逢的街头,心跳比我先认出了你。
只是一个背影。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章苘所有的麻木和伪装。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那个背影……太熟悉了。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仿佛感应到了那束过于震惊和灼热的目光,凭栏而立的人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此刻被无限拉长。
江风拂过,吹动来人的几缕碎发。灯光清晰地勾勒出她的脸庞——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眉眼间多了些沉稳和知性,肤色是健康的细腻,眼神清澈而平静,像一汪沉静的湖水。
是江熙。真的是她。
江熙的目光原本带着些许疑惑,但在看清来人时,她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
她的视线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死死地落在章苘身上。她好像清瘦了很多,依然矜贵美丽……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下,猛地定格在章苘左手的无名指上——
是枚戒指,设计独特,荆棘缠绕,中央那颗巨大的祖母绿……
江熙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猛地侧目,视线锐利地扫向章苘身侧的女人。
高挑,美艳,混血面孔,气场强**人。
以及,那双正带着不悦和审视望过来的、翡翠绿色的眼睛。
那戒指上宝石的颜色……与这个女人的瞳色,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江熙所有的侥幸。她的脸色白了白,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栏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冲击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钝痛。
章苘也完全僵在了原地。世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眼前这张日夜思念、却从未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下重逢的脸。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震得她浑身发麻。
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被陈槿揽住的手臂,这个细微的动作却瞬间惊动了陈槿。
陈槿的目光早已从江面收回,锐利如刀地落在对面那个突然出现的,让她的藏品瞬间失态的女人身上。翡翠绿的眸子里迅速结起一层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被打扰的不悦。她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将章苘更紧地箍向自己,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迎上江熙震惊而复杂的目光。
三个女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流光溢彩的黄浦江边,僵持成了一个充满无声硝烟的,诡异而紧绷的三角。
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
江熙率先从巨大的冲击中艰难地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她的目光艰难地从那枚刺眼的戒指上移开,重新看向章苘,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了颤抖的沙哑:
“章苘?”她似乎想确认这不是幻觉,“好久……不见。”
章苘的心脏像是被这句“好久不见”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指尖发颤。她看着江熙那双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出巨大波澜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艰难、几乎看不见的点头动作。
陈槿冰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了一个来回,嘴角勾起一抹淡漠而极具压迫感的弧度。她自然地将章苘往身后带了带,以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姿态,看向江熙,声音平稳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苘,不介绍一下?这位是?”她明知故问,语气里的疏离和冷漠像一堵无形的墙。
章苘的身体猛地一颤。在陈槿的目光和江熙的目光双重夹击下,她感觉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江熙的目光终于彻底从章苘身上移开,对上了陈槿那双极具侵略性的绿眼睛。一种沉静内敛的知性从她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她没有回答陈槿的问题,反而看着章苘,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
“你……看起来过得很好。”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扫过那枚戒指,以及章苘身上每一处都被精心呵护的痕迹。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刀,狠狠扎进章苘的心口。过得很好?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眼泪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陈槿却对这句“恭维”很受用,她轻笑一声,手臂依旧牢牢锁着章苘,代替她回答,语气带着一种炫耀般的亲昵:“当然。我的女人,我自然会给她最好的。”
“我的女人”四个字,像重锤般砸在江熙的心上,也砸碎了章苘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
江熙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深深地看了章苘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关切,有痛楚,最终都化为一抹沉沉的、了然的黯淡。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想明白了。
她现在又有什么资格站在章苘面前,当年不是自己推开她的吗?
就让自己一个人困在回忆里,这样就好。
她极轻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苦涩至极的自嘲,又像是一个无奈的告别。
“那就好。”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不打扰了。”
说完,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章苘,然后毅然转过身,没有丝毫留恋地、一步一步地,融入了江边涌动的人潮之中。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落寞。
章苘看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下去,却被陈槿更加用力地扶住。眼泪在眼眶打转。
“旧情人?”陈槿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危险的、被侵犯领地的愠怒和探究,“眼光不错。可惜……看起来不太聪明。”
章苘猛地闭上眼,将所有的酸楚和绝望死死关在眼底。江风刮过,带来刺骨的寒意。黄浦江的夜景依旧璀璨夺目,她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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