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窗外,上海的夜空不时被远处升起的烟花照亮,映照着玻璃上喜庆的窗花。室内温暖如春,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与节日气氛并不完全融洽的安静。
章阁绮给章苘夹了一只油焖大虾,看着她明显清减了些的脸颊,忍不住又提起了那堆昂贵的礼物:“苘苘,你跟妈妈说实话,那些东西……真不知道是谁送的?哪有平白无故送这么重礼的?会不会是……你在英国认识的什么朋友?”她的语气里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目光在女儿脸上细细搜寻着。
章苘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情绪,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真假:“真的不知道,妈。可能……就像他们说的,只是欣赏您吧。”她将虾肉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章阁绮显然不信,但看着女儿这副不欲多谈、甚至有些回避的模样,也不好再逼问。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打趣的意味:“唉,我们苘苘长大了,长得这么漂亮,有追求者也不奇怪。就是这手笔……也太大了点。不过,不管是谁,要是真心对你好,妈妈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她的话里话外,已然将送礼者默认成了章苘某位财力惊人的神秘追求者。
章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和荒谬感。追求者?她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最终却只是更深的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将这个话题囫囵带过。
饭后,章苘借口有点累,回到了自己许久未住的房间。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干净整洁,却仿佛透着一股没有人气的冷清。她打开衣帽间,想找件更舒适的家居服。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挂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大部分是母亲为她购置的质地精良,款式大方的品牌衣服。然后,她的视线定格在角落——那件被仔细叠好,放在收纳盒最上面的绿色连衣裙。
是江熙送的那件。
在满目奢华,剪裁考究的衣物中,这件裙子的材质和设计显得那么普通,甚至……有点廉价。颜色也不再鲜亮,带着岁月的沉淀感。它与这个衣帽间,与她现在周身被强行赋予的矜贵气息,格格不入。
就像她那场无疾而终的,发生在东莞那个闷热夏天里的初恋。
与陈槿所给予的、充斥着控制与物欲的关系相比,那段感情似乎贫瘠得可怜。没有豪车豪宅,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动辄千万的礼物。只有糖水店里分享的一碗双皮奶,放学路上偷偷牵起的手,阳光下单车后座微风拂过的发丝,还有那束倾尽所有勇气送出的红玫瑰。
可是……
章苘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件柔软的棉质裙子。布料熟悉的触感,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她想起江熙递过裙子时,那双亮晶晶的、带着期待和一丝羞涩的眼睛;想起自己第一次穿上时,虽然别扭,心里却像揣了一只欢快的小鸟;想起她们挤在江熙家小小的房间里,听着窗外的雨声,分享一副耳机;想起那个在路灯下、带着花香的、笨拙却无比真挚的拥抱;想起分别时,自己那用尽全部力气的告白……
那些瞬间,没有昂贵的价格标签,却有着最纯粹的悸动,最笨拙的真心,和最不顾一切的勇敢。
它们或许简单,或许在世人眼中微不足道,甚至显得……廉价。
但那一刻的心动是真的。那份想要保护对方,想要给对方最好的一切的心意是真的。那场倾尽所有的,孤注一掷的爱恋,也是真的。
它们的美好,从不因物质的匮乏而有半分褪色。恰恰相反,在那段灰暗压抑的岁月里,那份感情是她唯一抓得住的光亮和温暖。
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章苘紧紧攥着那件绿裙子,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外面隐约传来章阁绮打电话的欢笑声和零星的鞭炮声,衬得房间里的寂静和悲伤更加浓重。
她想起了江熙。想起了那个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的女孩。想起了那个在她最无助时,毫不犹豫将她拉进家门,对她说“我的床永远分你一半”的女孩。
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会不会……偶尔也想起自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和疼痛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与陈槿之间那种扭曲的、令人窒息的关系,像一面丑陋的镜子,越发照出那段早已失去的初恋的珍贵。
那件格格不入的绿裙子,依然那么美好。
她抱着裙子,蹲在衣帽间的角落,在万家团圆的除夕夜,无声地泪流满面。为那份再也回不去的美好,也为此刻身不由己的绝望。原来,最痛的思念,不是忘记,而是在最不堪的境地里,清晰地记得曾经拥有过多么光明温暖的东西,却深知再也无法触及。
点击弹出菜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