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天空,依旧是那副熟悉的、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也拧不干的湿抹布模样。私人飞机穿透云层,降落在希思罗机场时,章苘甚至有一种从一场光怪陆离、压抑的梦中,又坠回另一个冰冷现实的感觉。上海黄浦江边那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的是更深的沉寂和绝望。
黑色的宾利无声地滑入庄园铁门,碾过潮湿的碎石路面。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那枚昂贵的戒指仍然牢牢地箍着她的无名指,像是在时刻提醒她别再做那徒劳的挣扎。
骑士——那只德国牧羊犬,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归来,早早地就守在了主宅门口。但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扑上来,只是摇着尾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有些无精打采的呜咽声。
章苘一下车,就察觉到了它的不对劲。
平时威风凛凛、眼神锐利的大家伙,此刻显得有些蔫蔫的,漂亮的毛发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鼻头干干的,看到章苘,也只是勉强站起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就又趴了回去,呼吸似乎有些粗重。
“骑士?”章苘蹲下身,担忧地抚摸着它的头,手心传来不正常的热度,“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陈槿也注意到了,她蹙了蹙眉,对迎上来的管家道:“它怎么回事?”
管家恭敬地回答:“陈总,骑士先生从前天开始就有些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兽医来看过,说是着了凉,有些发热,开了药,让好好休息观察。”
陈槿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她对这只狗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当初弄来,更多是为了填充那种共同生活的仪式感和满足章苘某个阶段似乎需要的陪伴。在她看来,牲畜病了,治就是了,不值得过多关注。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就按兽医说的做。照顾好它。”说完,便径直朝屋内走去,似乎这件事已经处理完毕。
章苘却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她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也顾不上羊绒大衣沾上灰尘,双手捧着骑士有些发烫的大脑袋,心里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和无力。
骑士是她在这座华丽牢笼里,唯一能感受到的、不带任何条件和控制的、纯粹的温暖和依赖。它会毫无保留地对她表示亲昵,会在她偷偷掉眼泪时安静地趴在她脚边,会用它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安慰她。它是她死水般生活里,唯一鲜活的气息。
可现在,它病了。看起来很难受。
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留下来多陪它一会儿,都可能引来陈槿的不悦。
“乖,骑士,会好起来的……”章苘的声音哽咽,把脸埋进它厚实的颈毛里,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温暖,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它的毛发,“吃了药就会好的……”
骑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努力抬起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安慰般的、细微的呼噜声。
这细微的回应,让章苘的眼泪流得更凶。在这种极致的控制和无望中,一点点的温暖和依赖,都足以成为压垮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槿走到门口,回头看见章苘还跪在地上抱着那只病狗掉眼泪,眉头彻底皱了起来。那种对牲畜过分的关注和情感投入,让她觉得既浪费时间又毫无必要。
“苘,”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悦,“进来。地上凉,一身灰像什么样子。”
章苘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深吸一口气,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最后用力抱了抱骑士,在它耳边极轻地说:“等我……我晚点再来看你……”
然后,她强迫自己站起身,低着头,像犯了错一样,快步走回陈槿身边,跟着她走进了那座灯火通明,却冰冷压抑的主宅。
接下来的几天,骑士的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吃了药会退烧,精神好一些,但没多久又会蔫下去,食欲始终很差,甚至开始偶尔呕吐。
章苘的心每天都揪着。陈槿不允许生病的狗进入主宅。她尽可能地在陈槿允许的范围内,抽时间去看它,陪着它。她不敢表现得过于焦虑,只能趁着陈槿处理公务或是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去狗舍,给它喂水,摸着它的头跟它说话。
她看着骑士日渐消瘦,看着它那双总是充满忠诚和灵性的眼睛变得有些浑浊,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她。她害怕失去这唯一的、不会伤害她的伙伴。
她甚至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在一次晚餐时,小心翼翼地开口:“槿……骑士它……好像一直没好彻底……能不能……再请兽医来看看?或者换一家更好的……”
陈槿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翡翠绿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没什么情绪:“兽医不是看过了吗?药也吃着。狗生病恢复总有个过程。你不用整天为只狗心神不宁的。”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仿佛骑士的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浪费她更多的时间和资源,更不值得章苘如此挂心。
章苘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心脏像是被浸入了冰水。她明白了,在陈槿眼里,骑士的命,轻如草芥。它的痛苦,它的存亡,根本无足轻重。
一种彻骨的寒意,混合着对骑士病情的担忧和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不再请求,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每天照顾骑士的时候,成了她唯一能短暂喘息、流露真实情绪的时刻。她抱着骑士越来越轻的身体,感受着它微弱的呼吸,眼泪无声地流淌。
“对不起……骑士……对不起……”她一遍遍地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对狗说,还是在对那个同样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的自己说,“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自己……”
巨大的德牧似乎听懂了她声音里的悲伤,努力地抬起头,用尽力气舔去她的泪水,尾巴极其缓慢地、虚弱地晃动了一下,像是在做最后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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