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拉德芳斯区的现代艺术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室内外空间模糊地连接起来,阳光透过穹顶,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各式各样造型前卫,科技感十足的机器人模型上。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国际顶级的青年科技发明大赛决赛,空气里弥漫着年轻人的兴奋、评委的低声讨论以及电机轻微的嗡鸣。
陈槿对这种小儿科的比赛本身毫无兴趣,但她看重其中几家由顶级大学实验室支持,颇具潜力的初创公司。她带着章苘,在一众或惊叹或讨好的目光中,缓步穿行于各个展台之间。章苘跟在她身侧,穿着剪裁合体的香槟色套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像一件无声的点缀。
在一个并不起眼,布置得却异常严谨整洁的展台前,陈槿停下了脚步。展台标识牌上写着参赛队伍信息,其中一个名字,让章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团队名称:Aurora】
【所属院校:帝国理工学院】
【核心成员:Jiang Xi(Lead Designer)】
Jiang Xi……江熙?!
章苘的呼吸骤然屏住,目光难以置信地投向展台中央那个正在向评委做着最后陈述的身影。
是江熙。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蓝色西装套裙,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侧脸。比起黄浦江边那次仓促的重逢,她显得沉稳自信,眼神锐利而明亮,清晰地阐述着面前那台结构精巧,正在灵活执行分拣任务的机械臂的设计理念和创新点。她的英语流利,术语精准,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属于研究者的知性光芒与专业。
那台代号“追光者”的机械臂,在她娴熟的演示下,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拥有了生命。
章苘呆呆地看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看着那个在台上发光发热的江熙,与记忆中那个在糖水店里对她傻笑、在便利店外明媚的女孩身影缓缓重叠,却又如此不同,如此……耀眼。一种混合着巨大骄傲,酸楚和无法言说的痛苦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陈槿也注意到了展台和那个身影。她翡翠绿的眸子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讶异和玩味。她没想到,章苘那个旧情人,竟然还有点真本事,能闯进这种级别的决赛。这倒让她生出几分刮目相看的兴趣,尽管这兴趣更像是对一件稍微特别些的物品的审视。
江熙的陈述结束了。评委们低声交谈,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江熙微微鞠躬,松了口气,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观众席。
然后—— 她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上了几步之外,那个被她深埋心底的身影——章苘。
以及章苘身边,那个气场强大的,正用一种评估商品般的目光打量着她的混血女人。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江熙脸上的从容和刚刚结束演讲的轻松瞬间消失,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放大。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到了身后的展示台,发出轻微的声响。
章苘……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快速扫过章苘。比上次在上海见到时,似乎更瘦了些,脸色在展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过分苍白,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或许是一丝为她感到的高兴?
她的视线最终,还是无法避免地,落在了章苘无名指上那枚戒指上。荆棘缠绕着祖母绿,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熟悉的光泽——与那个女人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们看起来很般配。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陈槿将两人这无声的对视尽收眼底。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甚至向前走了半步,更加清晰地将自己置于江熙的视线中心,然后,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章苘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一个无声的、充满绝对占有和宣示意味的动作。
章苘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那手臂更紧地箍住。耻辱感和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江熙看着这一幕,看着章苘在那女人怀中细微的挣扎,看着那枚刺眼的戒指,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她指尖发麻。所有因比赛成功而带来的喜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评委宣布了得分,Aurora团队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进入前三甲几乎毫无悬念。周围的掌声和祝贺声响起。
但江熙却仿佛听不见了。她只是死死地看着章苘,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槿却在这时,仿佛才注意到比赛结果一般,微微颔首,对着江熙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带着上位者赞许意味的浅笑,甚至鼓了几下掌。仿佛在说:我肯定你的能力,凡是努力的人都值得被赞赏。
然后,她低下头,旁若无人地在章苘耳边用中文低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江熙隐约听到:“没想到你的旧情人,还有点意思。不过,也仅此而已。”
说完,她揽着浑身僵硬的章苘,转身,如同看完一场无足轻重的表演,从容地走向下一个展台。留下江熙独自站在原地,穿着笔挺的参赛西装,手里还拿着演示用的控制器,在周围一片庆祝的喧闹声中,像一座被遗忘的冰冷孤岛。
科技的华彩在展厅内流淌,年轻人的梦想在此起彼伏的欢呼中闪耀。
江熙看着那两人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握着控制器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
巴黎科技馆的喧嚣如同潮水,将方才所有都被淹没。章苘被陈槿半强制地揽着,穿梭在各个展台之间,周遭的一切仿佛模糊而不真切。
她的灵魂仿佛还滞留在那个写着“Aurora”的展台前,滞留在江熙那双明媚又忧伤的眼眸里。
她能感觉到陈槿揽在她腰际手臂的掌控力道,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占有欲,轻轻摩挲着她礼服的布料。这种触碰让她胃里一阵翻搅,生出生理性的不适,却连一丝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她太了解陈槿了。了解她那双翡翠绿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兴趣,藏着怎样一种俯视的,随时都会转化为毁灭欲的掌控心。江熙……陈槿会像当初对待Anya一样对待她吗?
不行……绝对不行……
章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她不能让江熙因为她而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绝对不能。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甚至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柔软,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
“槿……”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生怕惊扰了什么。
“嗯?”陈槿的目光正落在一台仿生机器人上,随口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章苘的手指在身侧悄悄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语调的平稳:“刚才……那个展台……就是我以前的一个同学……”她试图轻描淡写。
“我知道。”陈槿打断她,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无趣,仿佛早已看穿她那点小心思,“眼光有长进。可惜,心思用错了地方。”
这话里的冷意让章苘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再迂回,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陈槿线条优美的侧脸,眼神里流露出哀求,声音更加软糯,带着卑微的乞求:
“她……她就是搞搞研究……没什么别的……求求你,槿,别……别为难她,好吗?”她几乎是用气音在说,每一个字仿佛都耗尽了力气,“……求你……”
陈槿终于缓缓转过头,翡翠绿的眸子落在章苘写满惊惧和乞求的脸上。她审视着那份毫不作伪的恐慌,看着那双漂亮眼睛里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涌动的、真切的水光。
忽然,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怒气,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听到什么极其可笑事情的慵懒和漠然。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冰凉的触感,轻轻抬起章苘的下巴,迫使她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眼中那种全然的、不以为意的情绪。
“为难她?”陈槿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苘,你是不是太高估她了,也太低估我了?”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像是在把玩一件有趣的物件。
“我倒是没有那么多空闲,”她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片,刮过章苘的耳膜和心脏,“去对待那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她的目光扫过章苘苍白的面颊,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
“她的研究,她的比赛,她的那点所谓才华……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甚至不值得我多花一分心思去为难。” “我的时间很宝贵,只花在值得的事情……和值得的人身上。”她的意有所指,目光如同实质般锁着章苘。
“所以,”她松开手,语气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命令式,“收起你那点不必要的担心和多余的同情心。”
“你只需要记住你是谁的人,该把心思放在哪里。” “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他们是飞黄腾达还是跌进泥里,都与你无关,明白吗?”
说完,她不再看章苘,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冰冷的机械造物,“ 你喜欢哪些?这些看起来都没有温度吗?”
没有空闲去为难…… 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什么都不是…… 不值得花一分心思……
这些轻蔑的字眼,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荡。她应该感到庆幸吗?庆幸陈槿对江熙的不屑一顾?可为什么,她的心却像被这些话刺得千疮百孔,涌起一种比恐惧更深的寒意。
原来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一个人多年的努力、闪耀的才华、充满希望的未来,都可以被如此轻易地贬低为无足轻重,连被“为难”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居高临下的漠视,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感到无望。
章苘缓缓低下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她轻声回答,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好。别为难她。别欺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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