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交织后的余烬。章苘蜷缩在宽大床铺的一角,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蝴蝶,翅膀破碎,动弹不得。陈槿穿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伦敦常年灰蒙的天空。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却持续的震动声打破了沉寂。那铃声属于一部极少响起的私人电话。
瞥见来电显示,她的眉梢挑了一下。
“三哥?”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清,听不出丝毫刚才的癫狂,仿佛那个要将人做成收藏品的疯子只是幻觉。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却难掩急切的男声:“阿槿,是我。”
“知道。什么事?”陈槿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似乎对家人的来电并不热络。
“奶奶……情况很不好,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三哥的声音低沉下去,“她一直念叨你,说你小时候的事……回来一趟吧,阿槿,算三哥求你,让她老人家……安心地走。”
陈槿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沉默了几秒,窗外灰色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知道了。”最终,她只吐出这三个字,听不出喜怒。
挂了电话,陈槿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目光投向床上如同失去灵魂的章苘。她走过去,坐在床沿,伸手,不是抚摸,而是用指尖抬起了章苘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章苘的眼神空洞,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陈槿端详着她这副模样,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真假:“奶奶病重,我得回香港一趟。”
章苘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应。
陈槿似乎觉得无趣,又像是随口一提,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你想不想去香港玩?”
香港……繁华又陌生的城市,于章苘而言,在陈槿身边,那只是另一个牢笼。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干涩沙哑的嗓音,遵循着内心最深的渴望:“我……想回上海。”
她想回家。哪怕只是妄想。
出乎意料地,陈槿并没有发怒。她只是盯着章苘看了几秒,那双绿眸子里翻涌着章苘看不懂的情绪。然后,她竟然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算得上是温和的笑容。
“好。”陈槿应得干脆,拇指摩挲了一下章苘的下颌线,“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就带你回上海。”
陈槿行动很快,立刻安排私人飞机,当天就带着章苘抵达了香港。她没有带章苘回陈家大宅,而是将她安置在半山一处隐秘的别墅里,如同金丝雀笼。窗外能俯瞰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却更衬得室内冰冷如牢笼。
“乖乖在这里等我。”陈槿离开前,掐着章苘的腰,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带着警告意味的吻,“别动不该动的心思。记住,你听话,否则其他人怎么样,我可说不定。”
章苘浑身一颤,低眉顺眼地应了声:“……嗯。”
陈家大宅内,气氛压抑。
病榻上,曾经在港岛叱咤风云的陈老夫人如今已油尽灯枯。她颤巍巍地握住匆匆赶回的陈槿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复杂情绪。
陈槿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握住了那只干枯的手。她的手很冷,而老夫人的手更冷。
“三丫头……你……回来了……”老夫人气息奄奄,话语断断续续。
“奶奶。”陈槿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槿……奶奶……对不起你……”老夫人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对不起你妈……还有……她肚子里那个没福气的孩子……别……别怪你五姨她们……都是……都是我的错……”
陈槿的身体瞬间僵硬了,握着老人的手无意识地用力。翡翠绿的眸子里,是瞬间被点燃的恨火和积压多年的委屈。
“奶奶,”她开口,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你明明知道是五房做的手脚,你知道她们给我妈下了药,你知道她那时候怀的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可你偏偏要偏袒她们,你用一句‘家族和睦’就抹平了我妈和我那未出世弟弟的两条命。”
老太太的手抖了一下。
陈槿俯下身,靠近老人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泣血,带着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恨与痛:“我妈不远万里跟着陈奕卓来香港,结果呢?得到了什么?死不瞑目!”
老夫人痛苦地闭了闭眼:“奕卓……他是你爸……当年的事……各有苦衷……陈家不能乱……”
“苦衷?”陈槿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生命垂危的老人,积压多年的怨毒终于决堤,“那我妈和弟弟的苦衷呢?我的苦衷呢?!”
“当年我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你知道我在陈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人人都可以踩我一脚。五房的那两个孽种,他们当年差点把我从楼上推下去。要不是大哥过来制止,我早就摔死了。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各有苦衷?!你怎么不让他们别怪我这个没妈的孩子?!”
她的声音哽咽了,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冰冷记忆再次袭来,让她浑身发冷。
“我好不容易长大了,你们又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要安排我嫁人,为你,为陈家换取利益!你知道当年我像条丧家犬一样偷跑去欧洲,身无分文,过得有多艰难吗?!那是‘为我好’?!”
老夫人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喃喃道:“那……都是为你好……”
她盯着老夫人眼角滑落的泪,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混合着恨意:“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为你的利益?像操纵大姐二姐的婚姻那样?还是像把五妹送给那个变态一样?!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老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灰败,无法回应。
陈槿深吸一口气,猛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瞬间又恢复了那冰冷坚硬的姿态。她看着奶奶,最后说了一句:“现在你说这些,太迟了,也太轻了。”
说完,她决绝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经过五房夫人和她儿子面前时,没有任何预兆,她抬手——
没有丝毫预兆。
“啪!啪!”
极其清脆的两声耳光,重重地扇在了五夫人保养得宜和那位四弟脸上,力道之大,让两人直接踉跄着差点摔倒,脸上瞬间浮现出鲜红的指印。
全场皆惊,一片死寂。
五房夫人捂着脸,难以置信地尖叫:“陈槿!你疯了?!”
四少爷更是暴怒地想冲上来:“你敢打我?!”
“放肆!”一个威严的男声响起,陈奕卓——陈槿的父亲,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厉声喝道:“陈槿!她是你五姨!他是你四弟!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陈槿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绿眼睛,像淬了毒的匕首,冷冷地扫过她的父亲,以及他身后那对惊怒交加的母子。
她轻轻扯动嘴角,勾出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长辈?弟弟?”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重的恨意,“陈奕卓,你是不是忘了,我妈是怎么死的?我那个未出世的弟弟,又是怎么没的?”
陈奕卓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陈槿不再看他们,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她整理了一下衣袖,昂着头,像一只斗胜了却满身伤痕的孔雀,踩着冰冷的高跟鞋,一步一步,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身后,是瞬间爆发的混乱、哭诉和斥责。但她不在乎了。
———
一天后,陈老夫人溘然长逝。
律师宣读遗嘱时,再次引起了波澜。陈老夫人名下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核心资产和股份,全部由三孙女陈槿继承,其余财产则由其他子女孙辈平均分配。
深水湾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前,章苘抱膝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望着窗外灰蓝色的海面。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线,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而寂寥的橘红。海鸥的鸣叫偶尔穿透厚厚的隔音玻璃,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门被轻声推开,又合上。
章苘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的靠近。
陈槿没有说话。她只是走到章苘身后,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缓缓俯身,从背后拥住了她。
陈槿将下巴轻轻搁在章苘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极淡的、清冽的酒气。
章苘的身体瞬间僵硬。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终于,陈槿开口了,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悲伤,融在那刻意放缓的温柔里:
“我们结婚好不好?”
陈槿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声音贴着她的耳朵,继续喃喃,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祈求:
“我也想有个自己的家…一个真正的家。”
章苘想起了那些被囚禁的日夜,那些被撕碎的尊严,那些以爱为名的伤害。家?一个用强制、占有和疯狂构建起来的牢笼,也能称之为家吗?
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轻嘲,清晰地戳破了这虚假的温情泡沫:
“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藏品吗?”
她感觉到身后的身体猛地一僵。
章苘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我不爱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海平面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室内陷入昏暗,只有壁灯投下暧昧却冰冷的光晕。
陈槿环抱着她的手臂,从最初的依赖,逐渐变得僵硬,最后,那温柔的表象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底下翻涌而出的是被拒绝后的扭曲。
那短暂流露出的悲伤和脆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痛处后的阴戾和偏执。
她猛地收紧手臂,勒得章苘几乎喘不过气,声音贴着她的耳廓,重新变得冰冷而危险,带着一丝扭曲的笑意:
“爱?”
“我不需要你爱我。”
“我只需要你属于我,永远。”
“结婚,只是给你一个最名正言顺的身份,把你永远锁在我身边而已。”
“至于家……”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毁灭性的疯狂,“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其他的,我不在乎。”
她松开章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地毯上破碎漂亮的女人。阴影投在陈槿脸上,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翡翠绿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夺目。
“你会同意的。”她轻声说,语气却笃定得可怕,“总有一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