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还是和舒清陆进了甫园。
才通了一晚上电话的心上人就走在身边,若还是从前,她只怕会小鹿乱撞、胡思乱想,但江溪已经不是高中生了,她只会客气地问候一句:“舒先生的烧好一点了吗?”
舒清陆笑着摇头:“我没有发烧呀。”
那是生了什么病?
他很快解了江溪的疑惑:“胃痛而已。”
江溪“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头往另一边转,专心地看向庭中的景致。
此时已近黄昏,玉兰和枇杷树的枝叶盛着橘红的光,屋檐和墙壁也变得婀娜,清幽淡雅的一处天井游廊变得浓墨重彩,江溪随手拍了几张照片。
站在远处的侍应生见到,刚想提醒这儿不能拍照,接着就见到了老板就在她身旁,又安静地站回了原地。
那晚霞也爬上了舒清陆的米色的衬衫,游廊的影子却遮住了他的眉眼,没有晚霞的熏染,显得有点懒淡清冷。
“你怎么不关心我两句?”他是想要拌嘴,又真有点不痛快。
江溪头都不回:“舒先生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也会顾着身体吧。”
“不会,过了饭点我就不吃了。”
她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回过头来,“你爱吃不爱,我不想知道。”
舒清陆再一次清楚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抗拒,看她继续往前走远了,漫步跟上去。
“你今天上班困不困?”
“不困。”
“那我今晚接着……”
“不要再打扰我休息了。”
两个人没有火药味地拌嘴,走到了那晚的临水花谢,这边倒是热闹一点,有人在布置戏台,对面的座位也摆好了。
舒清陆说:“甫园并不是专门演出昆曲的餐厅,不过今晚倒是又有演出。”
舒长山为他组了一个昆曲班子,他却没说自己已经打算逐渐退出不唱了。
经过那晚之后,他觉得把这个班子放在这儿表演也不错,再把这园子改成一个餐厅或是茶馆。
听到今晚有演出,江溪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你今天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要上台吗?”
舒清陆摇了摇头,“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晚上可以陪你看。”
“那就不用了,我想早点回去补觉。”
他不登台,江溪其实没多大兴趣在那儿坐一晚上,何况舒清陆还坐在身边,跟坐牢差不多。
江溪在座位的方向拍了几张照,又问舒清陆:“我可以到戏台上去看看吗?”
“那要从后台走。”
这回换江溪跟着他,穿过厚实的门帘,又来到后台。
江溪还记得那晚进来的时候,她刚得知台上的杜丽娘是舒清陆,紧张得不像话,结果第二次来,就变成了他带路。
视线忍不住落在前面的舒清陆身上。
自打他一出现,江溪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就走到了一个拐点。
她不得不承认,从前的她,对明天会发生什么,都是漠不关心的。
但现在……每天的心情都乱七八糟的。
没有他的五年,寡淡寻常,他一出现,又心神不宁。
这害人精……
江溪在背后默默瞪他。
后台的人比那天晚上少了很多,因为今晚出演的人不是从各大剧院散请来的前辈大家,而是舒长山给舒清陆组的昆曲班子。
功底稀松平庸的舒清陆看不上,所以班子成员也算有名气的。
其实这个戏班不是最近才组的,而是在国外的时候就有,不过他们出现得很少。
大多数时候舒清陆只是在那座小岛上,独自往复练习。
舒清陆一出现,员工们立刻就注意到了,后台一时安静了许多,但带着探寻的眼神还时不时地往这边飘过来。
少有现身的老板虽然走在前面,却不时回头看身后的衣着简单但明媚出众的女生,看她有没有跟上。
任谁都能看出的舒清陆对江溪的关照。
只有一个人没意识到老板来了。
吴楚淇正在化武生妆,勾眼的时候还不忘对着面前的摄像机说着话,语气轻快又得意,“我走位好,领班完全没发现我迟到了,lucky!”
他的妆台就在往戏台去的路上,江溪自然注意到了他。
想起刚刚吴楚淇说自己是c站up主,这大概是在录vlog吧。
他生得清秀端正,频频对着摄像机做着搞怪的动作,显然还乐在其中。
舒清陆见江溪的注意力被吴楚淇吸引了过去,问她:“你对武生有兴趣?”
江溪答:“没有兴趣。”
只是又看到那个人了,才多看了一眼。
“刚刚就见到你跟那人一块儿走,是一见如故?”舒清陆不再走。
江溪莫名跟着停住了脚步,“没有,只是刚好好没看路撞到了,然后就说了几句话。”
“是吗……”舒清陆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此时吴楚淇已经从摄像机的取景框里看到了后头的两个人。
他心虚地收起了摄像机。
其实吴楚淇也没见过老板几回,他们这个班子被舒先生组起来,专供这位爱好比较特别一点的豪门公子解闷的。
但这位公子闷的时候很少,所以班子组了三年,他们才去过那小岛两次。
当私人飞机带着他们飞越大洋,降落在私人小岛上的时候,吴楚淇一帮人还以为他们被绑架到了国外抛尸。
幸好不是,舒清陆当时就住在小岛上。
他只登岛两次,岛上不准带任何电子设备,这位跟长发公主一样待在岛上的贵公子身世成谜、长得也是足够让人记忆深刻。
一开始吴楚淇不认为舒清陆有什么本事,以为他们只是组起来陪有钱子弟玩票的,但这位一开口,唱腔念白都让人折服,兰指抬水袖,步步可生莲。
吴楚淇跑龙套的时候见过不少圈内的大师,昆曲的闺门旦已经是精挑细选、耗尽心血培养的,但没有哪一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一个眼神就留住了人的视线。
可惜当时在小岛上,台下没有观众,他更不能拍下来。
除了寥寥两次陪舒清陆练习,其他时候舒家都好吃好喝供着他们,这工作有钱又清闲,所以吴楚淇除了日常练功,还发展出了up主的副业。
这是舒清陆回国后吴楚淇第一次见,先是迟到,现在又在这儿自拍,吴楚淇心里发怵,这下老板想不认识他都不行了。
他收好“作案工具”后小心回头看,不期然和老板对上一眼,被那幽凉的眼神冻得心脏都抖了抖。
幸好两个人只是站着说了两句话就继续往前走了,没有理会他就走了。
虚惊一场。
等两个人上了戏台,吴楚淇将摄像机又小心地架起来。
他说:“吓死了,刚刚老板就在身后,但是没有说我,赶紧吃颗巧克力压压惊。”说完拿出已经洽谈好的软广巧克力津津有味地吃。
江溪继续跟着舒清陆走到了戏台上,这是花榭改的,其实占地还算宽广,但戏台只占了中间的三分之一,两边被红色的幕布围着。
“今晚演的什么?”她对着一边的乐器边拍照边问。
“还没有定。”
“长生殿也是这样的布景吗?”
舒清陆摇头,回答完她又添了一句:“这些小时候都跟你说过了。”
江溪嘟囔:“谁能把小时候的话都记住啊。”
“我可以。”
她看了他一眼,明显不信,又站在台上往对面看过去,才发现对面的座位不多,排得也很稀疏。
江溪轻易就看到了那晚上自己坐的位置,那晚天黑,舒清陆在台上应该看不见她吧。
她忽然想到了高中的时候,舒清陆已经在老戏院里登台唱戏了。
那时还是夏天,开场之后,老戏院只有一盏灯打在戏台上,观众席是一片昏暗的,她会借着那片昏暗带来的安全感,偷偷地跑到戏院看他演出。
就躲在人群的最后边,那时候的座位比现在更拥挤一点。
戏一开场,四周就没人说话了,老剧院连铜锣小鼓都简陋,但台上功深镕琢的花旦已经足够让人入戏。
她就坐在黑褐的椅子上,隐没在黑暗攒动的人群中,静心仰望舒清陆,仰慕着他和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都截然不同的光芒。
江溪回想起来,为当时的一切叹息。
“戏台上的灯亮的时候,能看到台下吗?”
经年之后,她才开始担心自己暴露了。
舒清陆能看到她脸上细微的不安,撒谎道:“看不到。”
其实看得到,看不到别人,也能一眼找到早就认准的人。
就算是在昆市那个简陋的戏院里,再昏暗的灯,他都能看到那袭一晃而过的白色校服裙,还有她笔直纤细的小腿,袜子下小皮鞋会淹没在黑暗里。
他一直知道江溪坐在哪个位置,每一出开始前都要往那里看一眼。
可惜那时候的他不够好,他一直不够好。
江溪听了他的话,放下心来,举着手机往对面拍,手机不断地偏转角度,一不小心让舒清陆入了镜。
取景框里的人侧脸如晴好的雪山,绮丽的折角夺人呼吸,他睫毛低垂,似乎在为什么事烦恼落寞。
察觉到江溪在拍他,舒清陆转过了头,笑着弯下了腰。
江溪看到骤然放大的脸,忙收了手机,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
她为什么要突然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拍了什么,让我看看。”舒清陆站在她面前,手绕到她背后去拿手机。
“不给,不要过来,不礼貌了。”江溪转头往戏台出口跑了。
舒清陆哪里会让她跑,人没走出几步,她又被拉住了手,到这时,江溪已经满脸通红了,事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见她再逗就要炸毛了,舒清陆松了手:“好了,不要你的手机,我开玩笑而已。”
江溪后知后觉,顶道:“你要看也没用,我根本没拍。”
“你想拍就拍。”
“谁想拍!”
侍应生来打断了他们的拌嘴:“老板,今天主厨今天来试菜。”
“走吧,照片拍完,顺道说说那个项目。”舒清陆邀请江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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