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戏目出演完毕，观众流水般往外走。

大多在谈论什么时候能再看一出，也有遗憾不能拍视频带回去留念的，更有人想去后台跟老师们合照。

沈明和江溪在后台门口就遇见这样几个票友，他们堵在戏台帘子外，一个劲儿地说想见眉衾老师一面，合一张照，但都被拒绝了。

江溪见他们或西装革履、或真丝旗袍的穿着，首饰腕表一眼就知道不俗，显然都是成功人士，但还是像追星的小粉丝一样，殷切地想见偶像一面，看来舒清陆真照梁阿姨盼望的，成了一个名角。

见前面的人都一脸遗憾地离开了，沈明有些没底：“咱们会不会也要被拦下？”

江溪点头：“这么晚了，咱们进去打扰没准还会惹老师不高兴，还是改日再聊吧。”

这怎么行，老板花了大价钱送他们来，不能问都不问就走了，沈明还是坚持上去出示了工牌。

场务早已经被知会过，见到他们的工牌，又问了几句，就放他们进去了。

沈明回头得意一笑：“看吧，幸好我问了一下。”

江溪低眉耷眼地跟了进去。

戏虽落幕了，后台还是一片热火朝天，来来往往的人收拾忙碌着，还要好好地送前头休息好的老师们出去。

穿过忙乱的人群，他们被引着往走廊尽头的房间去。

延长的走廊把喧闹抛在身后，尽头的房间开着门。

远远就能看见一个清癯玉立的身影坐黄花梨圈椅上。

舒清陆的包头头面都已经卸了，雪白宽大的绸衣松松挂在身上，脸上的粉彩还在，深邃秀致的眼形被勾画上挑，此时赫然是个浑然天成的古典美人。

沈明在戏台上见到杜丽娘完整的妆造就很惊艳了，一路就盼着能近距离看看，结果现在过来了，杜丽娘已经卸得只剩了妆，他有些遗憾。

要是能近距离看到全妆的杜丽娘，那今天真就圆满了。

“这扮相真挑不出一点错。”他低声和江溪说话。

江溪一直避开和舒清陆对上视线，含糊应了他一声。

感觉到和舒清陆的距离越来越近，江溪高跟鞋的嘚嘚声让她觉得烦躁，像踩着越来越急促的心跳，走路姿势也不自然起来。

她在竭力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见到了要说些什么，她还没想好。

舒清陆视线落在二人的距离之间，狭小得让人气闷。

沈明和江溪“咬”完耳朵，抬头，才发现“杜丽娘”看过来了，他赶紧上前说明了来意，同时介绍了一同来的江溪。

“老师您好。”江溪规矩地喊了一声。

继而皱眉，她的嗓音绷得太紧，有点奇怪。

听她喊老师，显然是想装不认识，舒清陆雪长的手指按在椅臂上，站了起来。

他的身量差不多有一米八，这样高挑的花旦上台显眼漂亮，但搭小生时会有些勉强。

所幸他并没有高得太过分，昆曲讲究一个“雅”字，就是谈情说爱的情节也不会有什么肢体接触，裙下微曲着腿看不出来，而且小生本来就要穿厚底靴子，所以观众并不会太注意到身高差。

他的影子随着起身压了过来，江溪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他看着她裙上的洋桔梗，开口熟稔得像昨天才见过的好友。

和台上柔婉细腻的唱腔不同，舒清陆正常说话时，清冷醒神，像冬日树梢的雪冷簌簌扑在脸上。

江溪视线落在他第二颗扣子上，疏离客气地说道：“眉老师误会了，我们是同事。”

沈明对此并没有异议，

不过这位昆曲大家能问出这句，是不是说明他们看起来挺般配的，沈明心里有点美滋滋的。

不过这位老师和江溪认识吗？

“是吗。”舒清陆得了这个回答，转头面向镜子，这才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脸上的妆。

昆曲勾脸和京剧大同小异，只是妆面要清淡秀气一些，舒清陆的皮肤也好到出奇，那皎丽的妆带在脸上，和微卷的黑色短发搭配，竟然也毫不突兀。

两个人见舒清陆背对着他们卸妆，互相对视了一眼。

沈明从没见过这位老师的真容，忍不住往镜子里看去，妆褪了一半，他直叹这位昆曲大家的脸，真称得上色艺双绝。

他的真容并不女气，但是精致冷淡，妆容一去，再没有杜丽娘桃花似的柔丽气质。

正想着，舒清陆从镜中冷眼瞥了过来，沈明紧肃精神，忙挪开视线。

江溪不愿在这屋子僵站着，礼貌说道：“我们到外边等，老师好了再喊我们。”

沈明也连连应是，和江溪退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门一关上，沈明拍了拍胸口，说道：“我看资料上说有影视公司想请他出演电影，现在一看怪不得，啧啧啧，那长相一进娱乐圈，就是当个花瓶都能大红大紫啊。”

江溪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昆曲的事我也不太懂，待会你来做主……”

这项目她不知道怎么冷静地谈下去，只能请沈明打头阵，自己从旁协助就算了，到时要是项目眼看不成，她就犯个错，总之不会让沈明背锅。

但还没商量完，江溪的手机就响起了一串提示音。

她拿出手机一看，是家里摄像头发来的消息。

作为独居女性，江溪还是有警惕的，她在门口和房内都安了摄像头，现在突然发来消息，难道是摄像头检测到家中有活人在走动？

打开app，在大牌摄像头的高清像素下，房内情况都被清晰地录制了下来。

江溪惊叫了一声：“这人怎么回事！”

突然抬高的嗓门惊了沈明一跳。

画面里出现的人正是才跟她吵了一架的二房东。

他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一下去洗衣机捣鼓，又去搬弄冰箱，甚至她柜子上bjd娃娃也不见了两个。

顾虑到房里的人，江溪又闭紧了嘴。

她迅速给二房东打了一个电话，低声咬牙切齿地说：“马上离开我家！不然我报警了！”

二房东是确定屋里没人才进来的，手机铃声响的时候吓了他一跳，接起来就听到江溪强硬的话。

嘿！一个小丫头也敢威胁他。

挂了电话，想到自己做的事都被人发现了，他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不治治这个租户还当自己是好惹的了。

他转了一圈，仔细找起了摄像头。

江溪听到忙音，划回app，见他还没有退出去，一张大脸对着屏幕，恶心又吓人，接着屏幕就彻底黑了。

视频都是实时存档的，江溪不怕没有证据，可现在让她担心的是，这个人究竟还要做什么！

沈明见她面色很差，问道：“怎么了？”

江溪闭了闭眼，将租房的纠纷说了，现在估计又有入室盗窃的嫌疑，眼下甫园的事还没完，她痛苦地“唔”了一声，真是一团乱麻。

沈明自告奋勇：“现在赶紧先报警备案，待会我陪你回去看看，确定没事了我再走。”

这样确实让她安心很多，江溪报警之后，感激地对他说：“那就麻烦你了，后天上班请你吃饭。”

“不用这么客气。”

这道门不隔音，舒清陆站在里边，将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打开了。

舒清陆换上了衬衫，笔直无痕的黑色西装裤圈出窄劲的腰身，肩宽腿长的身形可媲美模特，层次分明的发丝微卷，长到耳下，整个人清冷又带着点艺术家的朦胧，总之招眼得很。

这样一张脸，要是多让媒体拍些真容，也是个宣传噱头。

他不是请他们进去，而是说：“今天我有点累了，改天到你们公司再谈吧。”

说完就走了。

这就……走了？

沈明和江溪目送舒清陆穿过走廊，和几个人点了头，消失在后台。

沈明说：“咱们今天算来值了吧？”

毕竟老师已经答应改天会去他们公司了，只是不知道哪一天。

江溪舒了一口气，她现在脑子乱得很，总算有一件烦心事先落幕了，就算之后还会见，她也暂时没空去想。

“我得赶紧回去了。”

她抬腿就走，沈明赶紧跟上。

甫园的另一个门，舒清陆吩咐身边的一个黑衣保镖：“你跟着他们，看一下情况，到地方发消息。”

江溪还在出租车上，警察就给回了电话，说已经到门口了，但门锁着，敲门没人应。

江溪说自己马上就到。

回到租住的公寓，打开门那一刻，就算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屋子的现状时她还是心碎了。

不知哪来的黑色油漆像被狠狠打翻了一样，溅得到处都是。

从蕾丝、珠子等材料到她的被子衣服，就连几个娃娃都被泼了个彻底，身上她花了几周做的小裙子也彻底毁了。

江溪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沈明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