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缦和周贺南订婚礼的照片被好事者发在春华中学的贴吧里,连着十几条,铺满整个屏幕。“校草周贺南出轨”,“周贺南居然和林缦订婚了”,“林缦滚出春华中学!”,“成绩好有什么用”,“方静姝好可怜啊”。
不用点开帖子,光标题就已经是个完整的故事。
刚结束十二年苦哈哈应试教育的毕业生们纷纷被点燃好奇心,一小时之内,消息飞进了各种同学群。爱挑拨的甚至把键盘当成武器,躲在奇形怪状的ID背后随意评判随意谩骂。
而那天,也是领毕业证的日子。
周贺南昨晚在医院陪夜,即使回家刷牙、洗脸、换了衣服,依旧带着满身浓重的疲惫。他在走廊里察觉到指指点点的眼神,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但他心存侥幸,以为订婚礼不会那么容易曝光。
奇怪。
今天的历史班门口怎么围着那么多人。
可怕。
他们为什么突然看向自己。
周贺南的愚钝在这一刻彻底下线,他咬牙骂了一句“靠”,然后挤开人群冲了进去。
说好八月底回来的方静姝居然出现在了她的位置上。她趴在课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颤抖从她的头发根开始,到脖子、到后背,每一秒的悲伤都好像倾尽全力。
试问世界上还有比她更惨的人吗?
高考不顺,父亲出轨,最喜欢的男朋友又和最要好的女朋友订了婚。曾经拜读过的几十本青春疼痛小说在她脑海里呼啸,它们让方静姝轻而易举地推测出了自己的结局。
她想自己一定是继承了母亲的苦情血统,注定被背叛,注定陨落。
前排的同学知趣,给周贺南让出一条路。他还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的推测,绷着一张脸,蹲在了方静姝的课桌旁边。
“谁欺负你了?”声音轻柔,如果仔细辨别,可以听见心疼中夹杂的心虚。
“走开!”柔弱的方静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周贺南推倒。他的背撞在另一只课桌的桌角上,发出闷响。
周贺南疼得神经乱跳。
“你发什么火啊。”他揉着后背。几夜不能安睡,还要背着秘密,难道他不烦躁。
“发火?”方静姝咬着下嘴唇,愤愤地望向他。她不甘心做疼痛小说的女主角,不甘心被轻易背叛,所以要反抗!
“你和缦……你和林缦太过分了!你们竟然……呜呜呜……竟然……”方静姝并不擅长强硬反抗,呜咽声让她字不成句,随之落下的还有大颗大颗的晶莹泪珠。她好委屈。
今天早晨,她满心欢喜地央求妈妈给自己卷了头发、画了淡妆,临出门时,她甚至觉得自己的鞋子不够好看,配不上周贺南,又跑回楼上换了一双镶珍珠的玛丽珍。
然而所有的少女心思,都因为林缦和周贺南变成了笑话。
她越隆重,这笑话就越好笑。
想到这,方静姝哭得更加肝肠寸断,她撕开一张纸巾垫在眼睛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请假回家。
从车站下来,就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在打量林缦。
“长成这样也可以当小三,周贺南是不是眼睛瞎了。”
“人家是学霸,脑子好用得很,随便挑个两人吵架的机会不就能上位了吗?”
“听说周贺南家里挺有钱的,林缦不就是一心想嫁进豪门吗。”
……
更多的则是选择沉默,只露一双探究的眼睛在林缦身上飘啊飘,比直接骂她还要扎人。
林缦心中哀叹,没想到从前好心给两人打掩护,现在却成了自己心怀不轨、暗度陈仓的大好证据。
不过她问心无愧,至少在做小三这件事情上。
“你个贱人,静姝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还去勾引周贺南!不要脸!”曾经的同班同学冲了出来,她身高170,体重超过150,二话不说将林缦的手机摔在地上。不仅耳机被连带着扯了下来,林缦也有些站不稳。
林缦忽然意识到方静姝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她人美嘴甜,有拥护者无数,可以在此刻为她剑拔弩张。
而林缦只有自己,尽管也从某几个同学眼中看到可怜,但她们绝对不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女生义愤填膺叫骂的时候,林缦捡起手机。检查后,发现一个摁键坏了。买个新的是不可能的,修一修也要被店家黑掉小几百。
起身的林缦指着自己的手机,瞪回对面的女生:“你弄坏的,赔钱!”
“做小三就只能用破手机!”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做小三了!”林缦矮人一截,气势却不输。其实她在心底有点感激这个女生,让她憋在心里的火气有地可发。
“那你还要怎样,捉奸在床吗?不害臊!”女生情绪更加激烈。
“你好像比静姝还要生气啊,不会是因为你也喜欢周贺南吧?”林缦的话正中红心,女生的回击因此慢了一拍,林缦抓着这个点继续攻击:“就因为你喜欢周贺南,甚至心底想抢周贺南,所以以为我跟你一样,也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不顾廉耻是吗?”
“你不要胡说八道!”
“是你先挑起来的!”声音抬高八度,林缦不怒自威的眼神扫过所有人。她对女生留下一句近似恐吓的“记得赔钱!”便加快了脚步。
只因在别人的小声嘀咕中听到了一句“方静姝哭了一早上”。
她怎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不是去美国游学吗。
林缦甚至昨晚还在思考怎么和方静姝解释这件事。
她太了解方静姝的脆弱敏感,也知道她的父母最近出了感情问题。而且她想,周贺南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们默契地一拖再拖,结果拖到人尽皆知。
方静姝可是一个连言情小说都信以为真的女孩啊,这次会不会……
林缦下意识地皱眉。
一进历史班教室,场面果然苦情。
单纯的少男少女,为爱痴狂的少男少女,他们沉默不语、各自神伤。不知道琼瑶奶奶来到现场是否会灵感喷薄不息。
“方静姝,你跟我出去!”高中时代的林缦素来黑着脸,发起火来更是气势惊人、神鬼挡不住,也不知道后来怎么会那么软弱好欺。
林缦一路无阻地推开人群,方静姝没反应,林缦就拽着她的胳膊往外面走。
有想出头的护花使者想解救方静姝,但林缦气焰磅礴,又属于老师庇佑的重点学生,让护花使者出拳之前也得考量考量。
“还有你,周贺南!给我出来!”她回过头,看向仍旧坐在地上的少年。
周贺南应该在周老师那里耗了过多心力,连头发都没有梳整齐,几缕头毛硬挺挺地翘着,颓废至极。
林缦为这对情侣的爱恨感到头疼。
就近有一间音乐教室,采光好,空间大,适合打开天窗说亮话。
林缦锁上门,最先开口。她将周老师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着重渲染病情严重、时间紧迫,然后表达了自己对周老师的感恩之心,全程省略自己的心理挣扎。
林缦以为自己讲得很明白很客观很得体,然而回头,少男少女仍在他们的世界里编织忧愁。
方静姝只顾着哭,像地球已经开裂、末日就要来临那般绝望。
林缦叹气,她怕方静姝连千分之一都没有听进去。她又往周贺南的匡威鞋上踢了一脚,催促道:“你也解释解释呀。我们两个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手都牵了,婚都订了,怎么可以说没有。”方静姝突然出声,她盯着周贺南的鞋子,盯着被林缦踢过的地方。
细枝末节都被放大成无限亲密。
怨妇的味道代替阳光充满音乐教室。
“林缦,你敢不敢说真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周贺南!”方静姝又出声,她也有强硬的时刻,也会像勇士誓死守卫城墙。
不能喜欢,约等于不喜欢。
林缦摘下了眼镜,视线落在那扇应该温暖的落地窗上,有光在飞,只是飞不到他们身上。她面不改色地开始撒谎:“方静姝你听着,我林缦对天发誓,我不喜欢周贺南。我这辈子绝对绝对不会和周贺南在一起!如果我和他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下场!”
六十个字不到,林缦心虚至极,居然连用三个绝对。
“我也可以发誓。”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从地板缝隙里升起:“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林缦,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我周贺南也没有好下场。”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脑海嗡嗡的,他妈妈连日来的唠叨正在重复播放:“等你到了22岁必须和林缦结婚。什么不喜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缦缦喜欢你,死心塌地跟着你!”
为什么他爱的人们要去走两条完全背离的路呢。
而他,无论选择哪一条,都成了死路。
一室静默,每个人都陷在自己的苦痛里。
林缦是最成熟的那个,她第一个醒来,抿了抿嘴后,挥刀斩下乱麻:“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以后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
然后转身,远离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情节。
那个暑假在流言蜚语度过,林缦是躲避不及的过街老鼠。
即便后来周贺南方静姝和好了,甚至好到当街接吻难舍难分,谣言却不肯停下。
尤其春华中学的学生大多住在这个区,活动范围狭窄,抬头不见低头见,林缦不得不孤身面对时不时冒出的指指点点。
事情进展到最后,林缦甚至被取消了优秀毕业生的资格。
她的傲气第一次受到挫折。
可能是回忆不值得回忆,高中的一切,林缦都渐渐断了联系。等到周老师的身体好转,她甚至把周贺南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那时的她有年轻当作最后防线,重新开始也有万丈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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