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芮被送去了最近的医院。

几项检查结果下来，确诊是急性肠胃炎。跟他昨晚吃火锅，又连喝了好几瓶冰豆奶有些关系。

当然，今早的军训拉练也是其中的一根稻草。

但尹芮不认为自己身体弱，每次生病他也没有上医院拿药的习惯，扛一扛睡一觉就自愈了。

这次不行了，还有个人跟着呢。

车到中转休息点接尹芮的时候，江麟也跟着来了。

挂号，排队，看诊，一直坠在旁边，盯犯人似的。

两人一同进了看诊办公室，医生抬头一看两人，问：“谁不舒服？”

江麟把人轻轻往前一推：“我弟。”

尹芮猛回头看他，一副“我聋了还是你活腻了”的表情，怀疑对方是不是因为自己拒绝讲和，干脆破罐子破摔，变本加厉地来刺激他。

江麟不跟他对视，很主动的把他情况给医生讲了。

医生开了药，尹芮跟着拿针剂的护士姐姐去了输液大厅。

人不少。

医院就没有人少的时候。

尹芮不喜欢坐人堆里，角落的位置又被占了，只能挑挑拣拣将就着靠了个边。

作训服外套随手扔在一旁，把手臂伸到了护士姐姐面前。

护士一边操作，一边往他脸上瞟。

尹芮偏开头抵着墙，感觉到那根针扎进了皮肤里，等到护士姐姐说“好了”才转脸过来。

“谢谢。”尹芮礼貌道谢。

“注意这一周饮食要清淡，多喝水。口服药拿了吗？”护士问。

“还没，输完了去。”

护士点点头：“行，完了叫我。”转身要走，还是没忍住，“有没有人说过你跟左佟长得很像？”

尹芮往后一靠，明显拒绝交流：“不认识。”

“不像。”江麟的声音飘了过来，“不像的。”

护士抱歉的笑笑，没再闲话，转身离开了。

“你怎么还在？”尹芮问飘过来的人。

从看诊室出来后，江麟就不见了。

本来就没要他跟着，走了更好，省得在旁边气人。

一眨眼，怎么又转回来了。

江麟走到面前，伸手把药和热水递给他：“把药吃了。”

尹芮掀起眼皮看他，拿不准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生病不吃药的习惯不好。”江麟说。

虽然尹芮确实有生病不爱吃药的毛病，但莫名被教育，感觉也挺不好的。

不是说想讲和吗，态度就这样？

“我喂你？”

你敢！

他可能真敢。

尹芮懒得费口舌，接过药一并吞了下去。

江麟把尹芮扔在旁边的作训服拿了起来，挨着并排坐下。

衣服被他捏住两角提起来抖了抖，然后摊开在腿上。

手指翻飞，衣角对折，抚平，再折叠，最后叠成了板正的方块形。

尹芮斜斜地靠着墙看他。

江麟眼尾偏狭长，双眼皮窄，双眼垂下的时候有幅度的斜飞，加上没什么表情的脸，给人感觉很凶，不好接近。

叠好衣服，江麟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两盒药，塞进了衣服里，再对折裹起来。

“你去帮我取药了？”难怪刚才不见人。

“嗯。”江麟把收费单翻出来给他看，“一共177块6毛8。”

尹芮：“……”

江麟拿出手机，把二维码图片递到他面前：“微信转我就好。”

靠，没说不给钱。

尹芮扫了二维码，是添加好友的申请。

两人虽然高中时候就是同学，却连彼此的微信都没有。

江麟最早时候不是没申请过，高中群、大学群、寝室群，两人都在群里面，只是尹芮单方面不通过。

给个付款码就好，高中都没加微信，大学更没必要。

尹芮迟疑了一瞬，江麟问：“转了吗？”

尹芮睨他一眼，心道有这么着急吗，搞得像我要赖账。

大拇指落下，当即点了“添加到通讯录”，甩了个整两百的红包过去。

“转了。”

【Lin领取了你的红包】

“转多了，我退你。”

“跑腿费。”尹芮非常大方的说。

江麟顿了两秒，倒也没有坚持，忽然问：“尹芮，你为什么说你很有钱？”

尹芮调整了下坐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为什么有钱，自然是父母有家底。但江麟有此一问，问的不是问题的表面。

尹芮很有钱的事，大家都知道。他不显摆，但也从不遮掩。

高中时候，尹芮请过全班同学喝奶茶；拿一回年级第一，就定一个三层大蛋糕送到班里；更离谱的事，是隔壁职校有混子学生找他麻烦，他把人给买通了，砸了多少钱不得而知，反正后来那群学生看见他就绕道。

在尹芮看来，很多事都能用钱解决。

还有高中砸人手机赔钱的那件事，尹芮的家长并未出现，是他自己把钱转给对方的。

对方家长不依不饶，非要让尹芮父母来学校。说是赔钱容易，但孩子的这个行为太暴戾了，万一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怎么办，下次不是砸手机是砸人怎么办，必须好好管教。

“能联系上你爸妈吗？”班主任王彦芬问他。

“不能。”尹芮一脸冷漠，“要多少钱？我付双倍。”

“唉，你这孩子什么态度，是好好认错的态度吗？平白无故砸人手机还理直气壮的呢。王老师，我今天必须见到他家长。”

王彦芬也无奈：“家长你体谅一下，他愿意赔，就说明是认识到做错了。他家里没人，你非要见，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什么意思？原来这孩子没人管吗？”

“不好意思，阿姨，我没人管也知道不去做那种卑鄙龌龊的事。”尹芮浑身的刺都抖了出来，“这钱你爱要不要，我不会对行为肮脏的人道歉。”

说完转身就走了。

“你你你……没规矩！太不像话了！王老师，你班上这是什么学生啊？我可是冲着你班班风好、氛围好、成绩好，才让我们家黄尽转过来的，他小姨那班我都没去。黄尽的入校成绩可是年级前十，你班上有这样的学生影响他成绩，那下学期我们就转走好了。”

王彦芬被闹得也没了耐心：“这位家长，这件事情尹芮同学确实有错，回头我会好好教育他。至于黄尽要不要转班，这个问题也不大，我肯定不会阻拦。不过在此之前呢，我也得给我们班正个名。我们班的确是成绩好，年级第一第二都在我班上。”

王彦芬一指办公室角落里坐着的江麟：“看见没，这个就是我们班的，年级第一；还有你刚说的没人管的那孩子，他是年级第二，不分上下。”

黄尽妈妈愣了一下，不太相信地问：“王老师你不是……开玩笑吧？”

“呵，这有什么玩笑可开的，整个年级的学生都认识，不信你问问你家黄尽？”王彦芬扶了扶眼镜，“不是我偏袒成绩好，我也是第一次见尹芮有这么大脾气。另外，学校不让带手机，黄尽带了，他也没对到哪儿去。这事儿我也不问你知道不知道，你呢也回去好好关心一下孩子，青春期嘛，有些行为是可以引导的。”

黄尽妈妈走了。

“看热闹呢。”王彦芬冲着角落里的人道。

“物理老师叫我在他座位上等他。”江麟起身走过去，“王老师，尹芮他家……没人吗？”

王彦芬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哎呀，我也不清楚，他爸妈也没跟我联系过。只有个什么小文姐找过我，说尹芮家庭情况特殊，他爸妈不方便出面，有事联系她就行。”

“不是有学籍档案吗？上面应该有联系方式吧。”江麟说。

“档案也是人填的……”王彦芬忽然缓过神来，“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听到什么都给我忘掉，出去别乱说。”

江麟点头：“老师放心。”

“嗯。”这也是个不用操什么心的学生，王彦芬的确放心。

……

那时候的尹芮就比同龄人更掌有金钱支配自由。

家里没人，平时一个人住，就算在学校出了事爸妈也不闻不问。

——你为什么说自己很有钱。

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家人呢？

江麟好奇，但江麟不该问。

这个问题越界了，触及私隐，以他俩现在这样的关系，尹芮不可能会理他，不生气就是最好的了。

闭了眼的人呼吸已放缓均匀。

军训很累，晚上做噩梦捶床睡不好，拉练又早起，肠胃还闹腾不舒服，也该很累了。

江麟控制着呼吸，怕惊扰到他，极轻地呼出一口气。

“你又为什么申请助学贷款？”闭了眼的人忽而又睁眼，偏过头看着江麟。

尹芮眼睛偏圆，天生翘唇，长了一副看谁都很友善的模样，很讨喜，不分男女。只要他愿意认真和你讲话，你就忍不住会被他吸引。

可惜的是，他很少好好说话，尤其是对江麟。

“你想知道？”江麟盘算。

“不想。”尹芮说，“无聊，随便问问，好奇心谁没有。”

输液袋里才空了四分之一，这袋输完另外还有一整袋。

“是挺无聊的，不如我们玩个游戏打发时间。”江麟提议。

“什么游戏？”尹芮上钩了。

“你问我答。”

“不玩。”

江麟无视他的拒绝，继续讲规则：“提问的人随便问什么都可以，回答的人不能生气，而且必须回答，但是可以不讲真话。”

“啊？意思是随便问，然后瞎编乱回？”好清奇的游戏，尹芮又来了兴趣。

“是，不能生气，不能拒绝回答。”江麟重复强调。

“那要是答不出来呢？编也编不出来的那种，就算输吗？”尹芮问，“输了要惩罚的吧。”

“答不上来就算输，输了的话……就在之前的问题里挑一个回答真话，或者讲一件小时候印象很深的事情也可以。”

这算哪门子惩罚？不过挺好，能接受。

“来吧。”尹芮同意了。

“石头剪刀布，谁赢谁提问。”

第一回合江麟赢了，问尹芮问题。

“你为什么会很有钱？”

尹芮嘁了一声：“没新意，怎么还是这个问题。这么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听好了：某天早上醒来，我成了豪门唯一继承人，爹死后，我继承了他的全部遗产。”

江麟：“……”有点自我怀疑，是不是不该定这样的规则。

“再来啊。”尹芮兴致勃勃的催促。

“石头剪刀布。”

第二回合尹芮胜。

尹芮提问：“你为什么放弃保送京大来南大？”

江麟伸出两根指头：“你这是两个问题，1、为什么放弃保送；2、为什么来南大。”

跟逻辑思维太缜密的人交流就是这点不好。

不过尹芮自己的逻辑思维也不差，立刻就抓到了江麟透露出来的信息点：“所以你不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做出这个决定的？”

江麟不接话茬：“选哪个问？”

只能二选一的话，尹芮说：“你随便选一个答。”

江麟说：“那我选2，‘为什么来南大？’因为我听说南大有一片石榴树，结果子后学生可以随便摘。”

尹芮：“……”

一听就好假，新校区才扩建，怎么会有石榴树，现移栽吗？那又怎么可能是早听说。

不过这游戏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继续。石头剪刀布。”

第三回合又是尹芮赢。

尹芮问：“为什么高中要针对我写挑战书？”

江麟答：“怕你早恋。”

尹芮“……”这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这倒让尹芮想起何牧说江麟拒绝了班花的事。

于是后面的问题没了营养，并且开始逐渐跑偏。

游戏进行中……

尹芮问：“有喜欢的人吗？”

江麟答：“有。”

江麟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尹芮答：“没有。”

尹芮问：“喜欢的人我认识吗？”

江麟答：“认识。”

尹芮问：“是高中班上的同学吗？”

江麟答：“是。”

尹芮问：“表白过吗？”

江麟答：“没有。”

尹芮内心“靠”了一声，这江麟看不出来呀。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那这位平时只知道刷题做题的机器大脑，原来还有一出苦恋大戏啊。

对方是高中同学，还没表白过，还只敢偷偷喜欢！

谁那么倒霉被江麟给看上了？

尹芮把同班女同学在脑中过滤了一遍，无果，默默替对方哀悼了一把。

“还来吗？”看尹芮一下出神，江麟问道。

“来啊。”尹芮伸手继续石头剪刀布。

期间又你来我往的几个来回之后，这一把江麟赢了。

江麟问：“你跟左佟……有什么关系吗？”

尹芮的脸色沉了下来。

片刻之后的沉默。

江麟自知又问坏了一个问题：“算了，游戏结束，你好好休息。”

尹芮却开口了：“愿赌服输，我接受惩罚。”

江麟看着他：“那你就讲一件小时候印象深的事。”

尹芮懒懒的音调：“没什么印象深的，小时候的事都记不得了。你还是挑个之前的问题问。”

反正都这样了，江麟一咬牙：“你为什么会很有钱？”

绕了一圈还是这个问题。

尹芮偏头靠着墙，身子往前坐了坐，没骨头似的瘫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认了个死爹，继承了一笔遗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玩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