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默且盛大的葬礼

村里路上唢呐响,落叶归根白衣葬。

一路上,感性的人早已红了双眼,而李大奎一家走在最前面,面色苍白,面上无悲无喜。

谢姣姣一家早已无人,这独一根的苗苗也折在了那个万家灯火的夜晚,她走的安静,甚至来不及说出最后的一句话。

李大奎与谢姣姣的父亲是生死之交,曾经被她父亲救过一命但却没能帮到他们一家子分毫,连托孤的谢姣姣都是为了救他而死。

他这一生,没能帮到兄弟一把已经是没脸了,而此刻,站在棺前引路更是让自己的良心犹在火烧,犹在刀割——他对不起他的生死之交啊!

棺木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能有什么呢?

现在都已经要求火葬了,连一具完整的身体都留不下来,不过是一把灰罢了。

落叶归根,也不过是将这把无人接收的灰葬在这一口空荡荡的棺材里,让孤魂野鬼不至于嘲笑她连一个好点的住宿地都没有罢了。

李大奎沉默的走着,黄元英则是走在队伍的末端,对待丈夫生死之交的遗孤,她是真的将姣姣丫头当成自己的女儿对待,在得知女儿为了救“自己的父亲”而死的消息,那是心都碎了,哭的不能自已,在此刻只能虚弱的被人扶着走在队尾。

李小胖大名李云鹏,取自李白《天台晓望》中的一句“云垂大鹏翻,波动巨鳌没。”

这是月亮姐姐翻书取的,但是姐姐却不怎么叫这个名字,反而是小胖、小胖的称呼他。不过他也不觉得被叫小胖有什么不好的,小时候父母都忙,是月亮姐姐带着他学习生活,月亮姐姐是比爸妈都更亲近的存在,是他最崇拜的人。

后来月亮姐姐搬到学校住宿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又瘦又矮,是班里被人欺负的对象,姐姐有次路过小学部的时候发现了被欺负的他,他第一次发现月亮姐除了人美学习好以外还很能打架。

月亮姐帮他把坏人打跑了,看着他矮瘦的身材说,“云鹏,你这么小一个,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啧啧,看你隔壁班那个小胖,吃的壮壮的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他后来每天都好好吃饭,努力长高,把自己变得壮壮的,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月亮姐已经改叫他“小胖了”。

月亮姐人很好很好,会帮助被欺负的小孩讨回公道,会给路边的流浪小动物喂食,会在冬天提盏灯为寒风中劳作归家的人指明方向,哪怕那些人里面没有她的家人。

李云鹏伸出胳膊擦去眼泪,通红的眼睛,无声的步子。

回村的路上很安静,听不到哭声,也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是安安静静的。

阳光公正的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公平的将自己的温暖分给每一位沉默的哀悼者。

这是葬礼吗?这更像是一场野外郊游,只不过没有欢乐的气氛,没有吵闹的声音。

这或许更像是一场爬山比赛,人们都鼓着一股劲想要攀登到山顶,而谢姣姣不过是中途落后的人,被远远的甩在半山腰以下的位置,而后原路返回,再也不来攀登这一座山了。

人群中不乏有和谢姣姣关系不错的青年人,或者说,几乎没有和谢姣姣关系不好的青年。

在这个村口消息不到傍晚便会被传遍全村的小村子里,年轻一辈几乎没有不认识谢姣姣的,他们都喜欢这个自强不息的姑娘,毕竟这个姑娘不仅聪慧的考上了大学,还对人热情有礼,从不说人坏话,村里谁有事都能帮把手,这样一个能干且没有什么大瑕疵的姐姐/妹妹,谁会不喜欢呢?

他们或难过,或惋惜,或垂泪,或抹眼,他们在惋惜石头里开出的花朵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摧残,从此消失不见。

从村头到村尾,家家户户都为这个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挂上了白绸,他们或站在门口目送,或跟着队伍前行,队伍里的人在这条笔直的路上或增或减,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安静,一路上只能听见沙沙的脚步声。

沙沙沙,沙沙沙,风儿也为她送葬。

沙沙沙,沙沙沙,人人都为她哀悼。

沙沙沙,沙沙沙,流浪的动物没有家。

沙沙沙,沙沙沙,是谁的心儿碎成沙。

沙沙沙,沙沙沙,是谁的嘴角在张扬。

沙沙沙,沙沙沙,可怜的人儿命丧掉。

……

路终有尽头,就像十七年前的故事早已被众人遗忘。

轻飘飘的棺椁被放下,聚拢的人们都散开,早已被挖开的土坑之中放着谁的礼物——书本、糖果、衣服,是大家的心意。

花海中的黑棺椁,不搭不搭真不搭,一把火点下去——书本、糖果、衣服,统统寄给今日的谢姣姣!

火烧不过三小时,人人安静不说话,来来走走终有人……

时间走的好慢,人们守着火堆感叹;时间走的好快,十几年的矮萝卜都已经入土。

书本、糖果、衣服,姣姣伴着祝福,沉睡在干净的泥土之中。

土被铲起,被扬起,被洒下,人群中才终于有了声音,小声的啜泣,大声的嚎啕,通红的眼眶为谁送葬。

棺椁中只有灰烬在见证这悲伤的场景,人群中的热心小姑娘再也回不来。

路长长,路遥遥,路的尽头只有桥。

彼岸花,彼岸河,彼岸尽头彼此过。

丫头啊,你莫停,前路艰险靠自己。

火明明,灯晃晃,阳间事物莫流连。

……

长者们唱着这首送葬歌,送别一个疼爱的晚辈。

小辈们则手握花种和花朵,围着逐渐隐没的棺椁,洒下了栀子花的花种,而后以此为中心,半径5米的距离摆放下自己挑选的最为美丽的栀子花。

这是不同于外界的葬礼,是这个小村子自己的习俗。

栀子花是一种悼念,也是一种祝福。

不管曾今的她是善,是恶,在此刻,她都只是一位需要被人尊重的逝者。

人们平等的看待她的死亡,对她的到来或离去都保持沉默。

而唯一可以为她的到来出声表示欢迎或为她的离去表达悲泣的人都已不在,她走的安静。

人群散去,李大奎一家打起精神为她作了丧酒,现在得去招呼人了,墓前又恢复了安静。

李云鹏走在队伍末尾,同自己最敬佩最喜爱的月亮姐,同这位舍生救自己父亲的恩人,郑重的磕了一个头,而后起身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母亲离去。

此刻,日下山头,启明星已经显出光芒,而栀子花的也终于在人群离去后彻底散发出自己的香气,芳香弥漫着,被风旋转着,逐渐形成一个扣着的半圆,将逝者安稳的抱在怀中……

月上树梢,有谁悄悄的离开人群,来到了被栀子花祝福的新逝者的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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