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仪素来敏锐,李嬷嬷几番打量,她自然有所察觉。mengyuanshucheng她方才并无失礼之处,这嬷嬷总是看她,必定有些缘故。
再细细一想,便知道是方才言语间的随意露出了一些马脚来。心里道了声晦气,薛令仪悄无声息斜了曹凌一眼,心说这厮真是个倒霉鬼,一来便要给她招晦气。
用过了晚膳,薛令仪本打算拿了那匣子的首饰再细细赏玩一番,心说她这回定要牟足了劲儿,好好捧一捧那曹凌,他高兴了,她也不必总跟着提心吊胆的。不成想曹凌却是不许她看,吩咐如灵将匣子收起来,搁在了妆台上头。
花了大力气大价钱打造出来的,不过才看了一眼,薛令仪不知这曹凌又发的哪门子的疯癫,想了想也没什么苗头可寻,一气之下干脆抛之脑后不再理会,叫如碧奉上围棋匣子,拉了那曹凌下棋。下棋不必说话,也省得她哪句话没说对,哪个表情没合了这厮的心意,到时候又要闹脾气。
李嬷嬷却是又看不惯了,拧着眉嗔道:“饭后百步走,必活九十九,这才用过晚膳,娘子该拉了王爷屋子里转转,怎又坐在那儿熬心眼儿费眼神儿的。王爷素日里忙碌军务,如今在房里,何苦又要熬脑仁儿。”
薛令仪还不曾说什么,曹凌却是恼了,一个冷眼甩过去,瞧起来倒好似地狱爬出的玉面罗刹,十分吓人。如灵还能勉强立住脚,如碧却已经垂下脑袋,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哆嗦了起来。
李嬷嬷亦是心惊胆战,那舌头往日里灵活好似泥鳅一般,眼下却僵在了嘴巴里,甚个声响也发不出来了。
薛令仪由着她脑门儿上沁出了一头汗,笑了笑,这才缓缓道:“得了,这里也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李嬷嬷如奉纶音,略矮身福了福,转身竟是先一步就走了。
如灵忙扯了如碧的胳膊,就带着一干丫头都出了屋门去。这方一出门,如碧就是脚下一软,若非是如灵扶得牢靠,必定要滚在地上去。
“天爷呀!”如碧轻呼:“王爷可真吓人!”
如灵眼一瞪,下手拧了她一把,斥道:“你是嫌命长,管不住嘴是吧!”说着,抬眼儿觑了前头的李嬷嬷一眼,好在李嬷嬷正在廊下立着出神,竟是不曾听到。抿抿唇心里骂了一句活该,叫你每每都要摆些谱子给娘子脸子瞧,不过是个奴才罢了,装什么二五八万的。
李嬷嬷立在廊下,看着头顶天光黯淡,很是有些神伤。
原先王爷不是这么个脾气的,虽是话少,但极少冲着她发火,也不知这个薛娘子是不是同她八字相冲,自打来了这关雎楼伺候,她可真是踩了臭狗屎,就走了霉运了。
只是李嬷嬷虽觉失了面子,但心里却依旧安稳如山,她到底是章慧皇后安排在王爷身边伺候的奶嬷嬷,只要王爷还记挂着自己的生母,他便必定会厚待于她。
稍稍稳了心绪,李嬷嬷转身看着那排垂手弓腰的小丫头,说道:“如灵留下,其他人都散了。”
如碧担心地望了如灵一眼,方才慢步离去。心里犹自惴惴难安,李嬷嬷这老巫婆如今心里正是不快,可万不能将如灵做了出气筒才好。
如灵虽心里慌张害怕,可隔着一道墙就是她家主子,李嬷嬷便是糊涂了,也不会在这里就发作她,于是愈发的安静温顺。
李嬷嬷哪里知道她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板着脸道:“你素来机警,是个靠得住的。薛娘子如今有了身子,你留心些,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若是叫茶喊人,必定要手脚麻利些。”
见着如灵应了,李嬷嬷方不放心地叹了口气,下了石阶去了。只是行至庭中,忽又想起一事儿,不由得转脚又走了回来。
如灵见李嬷嬷又转回,忙福了福,恭声道:“嬷嬷还有何事要交代的?”
李嬷嬷自然是有事儿要说的,只是那话将将到了唇边,瞧着这丫头还挽着双丫髻,不由得皱皱眉,有些语塞。
如灵茫然无知,觑着李嬷嬷的脸色又低声问道:“嬷嬷?”
李嬷嬷稍作迟疑,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娘子如今虽说胎像稳当了,可才一月多,正是该小心的时候,有些事可是万不能有的,你在外头守着,定要耳聪眼明,仔细留意着些。若是有些动静出来,你需要立刻寻了人去告知我听。”
如灵先还懵懂,忽的就明白过来,立时涨得满脸通红,垂着脑袋也不肯吭声,弄得李嬷嬷还以为她没听明白,于是又说了一遍,
后头还是如灵自己个儿听不下去了,蚊子哼唧一般应了几个字:“知道了。”才算是了事。
屋里头,薛令仪竖着耳朵听见那李嬷嬷总算是离去了,抿抿嘴笑道:“王爷的奶嬷嬷到底不比旁人,可比当初赵家三太太的奶嬷嬷厉害多了。”
赵家三奶奶其人,却是薛令仪犹自还是赵令仪的时候,她那养父赵世荣的正头妻子。此人泼辣厉害,她和她娘当时在赵府里求生活,很是受了她和她身边那些爪牙的欺辱。
这些事情,当时身在京都的曹凌也是有些耳闻的,清俊的脸庞上微露怜惜,说道:“你受委屈了。”
委屈吗?
薛令仪有一瞬间的失神,笑了笑说道:“都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妾身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曹凌薄唇微抿,清冷的眸光变得有些复杂难辨。真的忘得差不多了吗?那以前的那个小情人呢,也都忘了吗?还有那个占有过她的男人,也都一起忘了吗?
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曹凌淡声道:“李嬷嬷虽是厉害了些,到底也是一心为主的。”
这是为李嬷嬷说好话吗?到底是人家的奶嬷嬷呢!
薛令仪笑嗔道:“瞧王爷说的,妾身可从来没说过李嬷嬷不好。”又笑道:“只是嬷嬷如此耳聪目明,下回王爷在她跟前,就莫要再提及京都旧事,若是叫她寻摸出一些什么来,却也叫人心烦。”
曹凌正在喝茶,闻言手上一顿,原本平静的脸庞上,一眨眼的功夫便覆上了一层淡淡薄霜。她不愿意提及旧事难道是旧情难忘,不愿意想起那个沈茂修不成?
慢慢将茶碗搁在小几上,曹凌板着张棺材脸,目光透着几分邪气,静静盯着薛令仪,却也不说半句话出来。
薛令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捧了案桌上的茶杯押了一口茶,见那曹凌依旧目光沉沉地将她望着,不觉心里有些起毛,于是将杯子放下,迟疑片刻,抬头望着那曹凌的眼睛,问道:“王爷如何这般盯着妾身?”
曹凌目光微闪,没有说话,垂眼端起了那盏茶,慢慢抿了一口。
薛令仪胸口处骤然憋了一股子闷气,什么狗脾气,阴晴不定,莫名其妙。只是,到底要不要发火呢?薛令仪心里有些纠结。
若是依着她的性子,早撂翻了案几,将这厮扯了衣领子拽到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问问他,一个大男人,总这么叽叽歪歪的,有意思没?有什么话不能敞亮了说,动不动就要拉脸子,装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实在叫人看了生厌!
然而她到底已经不是赵令仪了……
薛令仪恨恨地咽了口茶,她不气,她不恼,她还得靠着这人呢!跟谁杠都不能跟衣食父母杠不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宰相肚里能撑船,忍一忍,忍一忍便过去了。
曹凌虽看似低着头喝茶,实则余光全在薛令仪的身上。他感觉到了她的羞怒,也感觉到了她的不耐厌烦,只是她那张娇艳仿佛二月桃花的脸庞上,却分明浮着一抹淡淡浅笑,红唇微抿抬手饮茶,仪态也是挑不出错处来的大方端雅。
眯了眯眼,曹凌心中的不悦更甚。
这个女人改变了原先的脾性,会忍耐,有了些城府。是谁改变了她?是那个占了她身子的男人吗?
心里渐渐翻起了嫉恨的浪潮,曹凌终于放下了杯子,他移开视线,语气有些冰凉,淡淡说道:“我只是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愿意提及京都旧事。你的父亲直到现在,每月的三月三,还是雷打不动的去素鲜斋置办一桌水席。你爱吃的那几道菜,想来如今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龙凤呈祥,凤尾鱼翅,八宝野鸭,金丝酥雀——”
“好了。”薛令仪终于变了脸色,眼中仿佛乌云密布,阴沉的不见天日,只语气还是淡淡,站起身默了一瞬,问道:“王爷为何总揪着前事不放?当日我们说好的,妾身愿意委身王爷,为王爷生儿育女,侍候左右,可王爷你,对于妾身的往事,需得一不追问,二不追究,如此,方成就如今的这段姻缘。可如今王爷一再食言,却不知王爷究竟所为何故?”
她生气了?她冲他发火了?
曹凌本来怒火蒸腾的双瞳里,忽就生出了几丝波澜来。
她终于撕破了那一张仿佛玉雕一般的面容,不再敷衍,不再演戏,愿意同他展露了真实的情感。心底深处,有浅浅的欣喜缓缓生出。
是了,想她一个女子,孤苦伶仃的漂泊在外,也难怪她要跟了旁人。怪他,是他不好,没能及时寻到她的踪迹,叫她在外头吃了苦头。
这般想着,曹凌心里头的怒火,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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