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容知道李春华素来左性儿,最爱多思多想,如今受了这番斥责,哪能不如晴天霹雳?
拿了帕子在李春华额前擦了擦细汗,笑道:“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瞧着王爷是心里不畅快,偏巧咱们就撞了上去。kanshushen夫人只想想平日,哪一日夫人心里不好了,偏王爷来了,夫人也不是脸一撇嘴一抿,冷言冷语的,也给王爷说了不少,可王爷再没有恼过夫人,便是那一日转头走了,隔几日,还是照旧来咱们汀兰苑的。依着奴婢说,是夫人小性儿了。”
李春华原是转不过弯儿的,心里只一个劲儿的难受绝望,可这般听了绿容的话,再思及往日和方才的情形,却是有些回转,缓缓道:“你这般一说,细想来,方才王爷的脸上,的确是带了几分不快。”
绿容笑道:“以往王爷总做了夫人的出气筒,今日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夫人吃一回梗子了。”
李春华笑了几声,然则心里到底是伤了,那笑意很快转淡,叹道:“总归还是不可靠。”动了动身子,在美人榻上坐好,脸上忽就多了几分坚定:“等明儿个,我还要去见一见王爷,无论如何,得把梅氏那孩子要了过来。”
既然男人靠不住,那就养个孩子吧!
天穹上乌金早已西落,余下的天光暗沉阴冷,在冬日的傍晚,透着几分荒凉萧瑟。曹凌站在梅园,望着这偌大无边的梅海,只觉心中的躁狂渐渐平静下来。
有守院子的下人拎了一盏提灯过来,曹凌要了那灯,却不许下人贴身伺候,独自挑灯进了梅园深处。
这梅园的梅花都是精挑细选的,一到冬月,密密匝匝开成了一片,颇有些遮天蔽月的架势,故而穹顶虽犹有天光残留,可走在这小径上,却是一片接着一片,接连不断的阴暗树影。脚下的石子小路不过三尺宽,又造得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曹凌走得小心,也走得缓慢。
他走在这梅园里,想起当初建这梅园,也不过是为了一念之想。她跑了,天大地大,再也寻不到她了,既然这辈子都得不到她,身边儿有些她喜欢的东西聊寄相思也成。
只是如今不但梅园繁密茂盛,便连她都来到了他的身边,虽然她并非处子,已然跟过别的男人,可到底,她还是在他的身边了。
曹凌慢慢停下了脚步,深深桃林中,他孤身挑灯静默而立,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有压抑的酸疼总也说不清楚,说不出口来。
在那缺失的十多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那个占有过她的男人可曾好生对待过她?若是好生待她,她又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荒山野地里,寒雪压身,伤口斑驳?
曹凌抬眼望梅,梅林寒风阵阵,幽深凄凉。
依着曹凌的性子,薛令仪猜测他此夜再不会过来,不料想饭菜才用了一半儿,就有丫头进来传话,说是王爷来了。她有些忐忑也有一些吃惊,更多的,却是隐隐的欢喜。
既是决定为了孩子要好好在王府里生活,那么讨好这王府里最大的一个主子,便是她理所应当该做的。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得最好!
“扶我起来。”薛令仪脸上堆满了笑,伸手招呼着如灵。
如灵忙上前扶起了薛令仪,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那门帘子就被撩了起来。曹凌踏着一袭白如雪霜的月色,眉眼沉静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衣裳,原先的宝蓝色绸缎直缀,换成了银灰色,腰上束着一条织锦玉带,低调奢华。乌黑漂亮的眼睛望过来,目光平静而又柔和。
薛令仪脸上的笑意更浓,矮身福礼,软软说道:“请王爷安。”
曹凌进来的时候,手里却是提着一个包袱的,用纹花绣银的锦缎包了,四四方方的,像是个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是给她的吗?
薛令仪软声笑道:“王爷拿了什么?”
曹凌大步走了过去,将包袱搁在一旁闲置的案几上,眉眼染上了几分温柔:“原是之前画了图样子,叫人专门打造出来的,不想后头我去了洛水,就被收在书房里了。今个儿正好我在,便去拿了来,给你瞧瞧。”
曹凌边说边解了包袱,果然是个精致无比的檀木匣子,开了锁掀开盖子,如碧原是一旁立着伺候的,眼睛一望,不由得瞠目结舌起来。
“是一整套的宝石头面,府里头虽也有定制的首饰,到底花样不多,又呆板,心想着你也不会喜欢。”曹凌说着,捧了那盒子往桌边儿一坐:“你来瞧瞧看?”
眼见曹凌献宝一般地看着她,薛令仪忙堆起满脸灿笑,往盒子里看去。
却是满盒子的富贵金灿,大眼一掠足有十来样,有簪子,有钗环,有耳坠子,或是葫芦形,或是柳叶的模样,俱是上好赤金做了簪胚,拿了各色宝石打磨成各色样式,镶嵌在了上头,瞧起来又精致又富贵。
薛令仪虽是见多了宝物金饰,乍然瞅见这一盒子的首饰,也不由得愣了一愣。若是她没看走眼,那些宝石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竟是极上等的货色。
不过想想这满屋子的富贵,曹凌待她,倒从来都是大方的。娘说过,若是一个男人愿意把最好的,最难得的都捧到你跟前去,那这个男人心里必定是有你的。
薛令仪掀起眼帘偷偷瞄了曹凌一眼,这男人正看着她,目光专注而又带了几分热切。
“不年不节的,王爷怎的送了妾身这般贵重的东西。”薛令仪笑了起来,伸手拿起一根长簪来,却是细细看了两眼后,面露出怔色来。
这宝石金簪……
薛令仪看向了曹凌,曹凌的脸上依旧神色寡淡,只是一双黑黢黢的细长凤眼却眸光闪烁,一瞬不瞬的将她盯着。
他在期待着,薛令仪心想,于是脸上便露出了惊喜万分的神色来,叹道:“王爷有心了。”
曹凌得了这话,脸上果然露出了几分满足的笑,说道:“我还记得那套头面,最后还是被永泰郡主抢了去,你很伤心,哭得很厉害。”
一些早已沉没在记忆深渊的岁月浮现眼前,薛令仪笑道:“难为王爷还记得这事。”又叹道:“那时候妾身不懂事,性子又被养得娇气厉害了些,竟是胆大包天,同个郡主大打出手,好在定陶王爷素来是个温和性子,虽没有把头面还给妾身,却也没计较我将永泰郡主挠伤的事情。”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曹凌仍旧清楚地记得,那永泰郡主眼泪汪汪,发髻倾斜,侧脸上几道鲜血淋漓的指甲痕,瞧起来甚是骇人。而眼前这个女子,虽也发髻散乱,可一瞧便是打架胜利的那一方,气势赳赳,眼睛火一般的明亮。
曹凌笑了笑,说道:“便是定陶王爷不依不饶,想来赵三爷也必定会想法子护着你,不会叫你吃了亏。”
薛令仪素白纤指轻轻抚着那些匣子里的珠宝首饰,回忆往事,心中生出翻江倒海的愧疚来。她终归是选择了她的亲娘,背叛了那个把她当作宝贝看待的养父!想着,不禁淡了笑意,有些哀伤地看着那些首饰。
曹凌渐渐敛了脸上的欢喜,眉目间笼起了淡淡的不快。
他记得很清楚,每回那沈茂修送了她或是银簪子,或是珠钗的时候,她都会粉面含春,眼神璀璨。怎今个儿他送了她一匣子,比之当初沈茂修送的不知好了多少,她却是这幅表情?
想起这女人以往的旧情史,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作烟云,曹凌默了默,抬手将那匣子合起,交给了一旁的如灵,语气有些冷,说道:“先用膳吧,饭菜都凉了。”
薛令仪敏锐地觉察出了曹凌的不快,只是她分明表示出了高兴,也分明表达过了感谢,他也分明是开心的,满意的,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怎的就全变了?
薛令仪有些焦躁,她沉默地看了眼曹凌,将筷子拿了起来。
因着薛令仪口味素来清淡,曹凌却是好咸辣口儿,李嬷嬷瞧着这一桌子的菜,竟是没一盘子合了曹凌口味的,不由得说道:“今个儿娘子说怕是王爷不来用饭,故而这晚膳都是随了娘子的口味,不如王爷稍待,老奴这就去叫他们重新上了一桌。”
“不必麻烦。”曹凌说着提起了筷子:“本王今日正好火大,吃些清淡的也好下下火气。”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意有所指。
薛令仪偷偷瞟了曹凌一眼,见他面目沉静,并不能看出什么来,心里不由得暗骂,叫你这厮喜怒无常,活该火气大。
倒是李嬷嬷,眨眨眼无语地退了几步。这王爷打小就是她带大的,好个什么口味她还不清楚,还真是邪门儿了,以往便是嘴里头生疮烂了,清淡一些的也是半口不吃,如今倒是愿意了。想着,不禁去看那边儿正笑盈盈小口吃着饭菜的薛娘子。
李嬷嬷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薛令仪一番,心说这娘子倒不似贫民出身,举手抬足间的精致气儿,倒和大家闺秀不相上下。听着方才的言语,怎这薛娘子,还能和京都里的定陶王爷,还有那永泰郡主打上些交道呢?莫不是这位薛娘子,竟是京城里头某位达官贵人的闺女不成?只是若是京城里贵人家的女儿,又如何沦落到了这武陵镇。若非是王爷外出打猎撞见了,定要冻死在那荒郊野岭的地界儿。
疑窦丛生,李嬷嬷收回视线,只觉心里满满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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