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要拨回昨日,明德府上那桩大事。
杜胜贤望着大门,天色不早了,侯府闭门整整一日,怎么现在还不见动静。
不知道里头那两位捉妖师抓没抓住作祟的妖邪,进士宴开筵就在三日后,再拖下去别说悄悄将这邪事压下,连安安稳稳度过这档口都是妄想。
一想到侯府里头受罪的赵二公子赵煜,杜胜贤心里就油煎似的难熬,满平京城也难找这么一个跟他尿在一壶里的纨绔,这半月赵二情形不好,害他也怏怏成疾,早前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的花娘们都没机会见他一面。
就算是斗不过那妖怪,总要当面送送这臭味相投的朋友。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仰头饮尽杯中苦涩凉茶,悄然打量四周,昨夜侯府闹出的动静甚大,日头破晓才停。饶是明德侯府受了当今圣上二十三年荣宠也不耽误满平京多的是人等着瞧他们家笑话,因此,天一亮就有不少鬼鬼祟祟的人物往这附近探听。
四下里竖了无数双耳朵,不是贸然往侯府去的时机,只能走那条暗路进府。
他咬咬牙根,刚要放下手中的茶杯,身后一张桌子忽然传来私语声。
“今年明经科取了八十人,进士科十三人,十三人里头就有明德侯膝下那位二公子,最稀奇的是听说殿试时圣上都对他夸赞有佳,直说是有乃父风范。”有位汉子嬉笑道。
“真是奇了,”另一位大汉轻嗤,“想不到侯爷打杀那花娘膝上宿整夜的二郎这么些年,还真叫他棍棒底下打出了个榜眼来。”
“咦——话可不能这么说,不怪赵二今年如此出息,说不准是碧春堂哪位花魁娘子满腹经纶,夜夜香榻上给二公子开小灶也未可知呢。”
隔着半扇竹栏,那二人猥□□声无比刺耳,杜胜贤心里激起了千层浪,竟忘了手里还捏着茶杯。
同是温香软玉里喝花酒的纨绔,他一事无成日日被家法伺候,赵煜却一声不吭雁塔题名成了风光无限的金科榜眼,蹊跷,太蹊跷。
压下喉头酸气,杜胜贤暗唾自己不仗义。
“但昨夜我听侯府的动静可不像欢喜,侯爷那声斥骂现在还在我脑袋里嗡嗡,什么,‘让我今日打死此孽畜!’”
说话那人学得有模有样,杜胜贤幻听了家父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鞭刑,不禁浑身哆嗦一下,浑浑噩噩坐直了身。
这话显然让人吃惊不小,另一位汉子奇道:“赵公子一举成名名扬天下,侯爷还有什么不满足,值得琼林宴在即还如此动怒。”
“赵二公子马上风,眼见得不行了。”
杜胜贤脸上青白交加,骇异地扭头望去,不过半月功夫,此人竟弱病至此。
碧春堂酒酣耳热时说的混账话,言犹在耳,今日人就不行了。
竹栏后人影绰绰,眼看那二人又转移了话题,杜胜贤勉强支着胳膊要起身,忽听瓷器碎响,低头才见那茶杯被他按在桌角已碎了,里头滚出来一颗剔透的无名晶石,掺在涌出的血珠里,红得璀璨夺目。
一缕黑气从那石头中涌出,悄然自杜胜贤鼻尖钻入了其中。
“哎哟,贵客金尊玉贵,小心着手……咦?杜小公子?”
酒馆伙计满脸堆着笑朝杜胜贤迎过来,却见这位贵公子只作未曾听见,将一锭银元宝搁在桌上后就木着脸走了。
举止僵硬,双目发直。
“坏了,那不是杜仆射家的公子么?方才编排赵二公子的话全让他听去了,这一对毒瘤还不想法子整治你我?”
那俩汉子满脸煞白,对视一眼后匆匆起身,结了账后就自后门去了。
漆泥玉掀帘步入屋内,人未语先咳嗽两声,缓过气来讶道:“咦,侯爷侯夫人不在此处?”
门边候着的丫鬟像习以为常,熟门熟路将手里提着的暖炉递到贵客手里,低着头答道。
“侯爷与夫人嫌这屋闷热,往湖庭避暑去了,吩咐奴在此候着,时辰到了再请两位过来。”
那丫鬟说着打量漆泥玉。
姣好的一张脸埋在松软银狐毛下,银蓝色鹤氅光织金绣线上坠着的南海珍珠就看得出价格斐然,如此炎日却裹着一身冬裙裘氅,实在奇怪。听说是云游至此的玄门弟子,专司除妖事务,本领大得很。
只听漆泥玉笑道:“连累贵府迁就我这身子骨,暑日正盛时燃上地龙,瞧这满头热汗,来,擦擦。”
冰凉的手递过来一方软帕,那丫鬟惶恐接过,触手惊了一惊。
这位漆娘子如此酷暑,裹了冬裘竟都如此体寒,难不成是什么北境冰川成精?
这样联想下,那丫鬟怎么看漆泥玉那双含情双目怎么觉得妖异,惶惶然接下帕子虚虚擦了擦额上热汗,恭恭敬敬让开路。
走了两步,漆泥玉忽然回身指了指丫鬟脚底:“今日入夜看着点赵二公子足履,若是行走时后跟不离地,千万莫要理他,抓紧往外跑,跑慢了是要被妖物抓住当糖豆嚼的。”
小丫鬟被吓得一哆嗦:“是,可,可二公子还在榻上躺着生死不知呢。”
“既已千金聘我,哪有让侯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本就是十三四的小丫头,何况撞上的还是邪乎事,小丫鬟哪里禁得住这种神鬼离奇的恐吓,因着热气红起来的脸瞬间白了,小鹿眼颤颤盯着漆泥玉,好不可怜。
这时另一位仆妇寻过来:“侯爷问娘子法阵灵器可备好了?今夜平京城不宵禁,恐动静大了叫外人听去。”
小丫鬟恭谨退到后头去,心想难怪刚才府里多了那么些朱砂黄符,原是为了遮丑来的。
“请侯爷夫人放心,反写的通识符已贴满贵府几道关键阵眼,今夜外头动静府内照常听见,府内声音半点传不到外头去。”
“如此主家也就放心了。”
那仆妇舒出一口气,见那丫鬟还呆站着,恶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去请老爷夫人来观礼。”
那丫鬟被吼得一惊,低着头往外走。
漆泥玉全无半点刚吓唬了人的心虚,已转头往房间深处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打量室内布置,这明德侯府外头看金碧荧煌,内里布设更是讲究,光是进了府门往后院走的花园就已是贝阙珠宫的排场,卵石铺地,活水绕着假山假石转上一遭才没入一口深泉,曲径通幽,好不雅致。
怪的是这位赵二公子的房间,地处侯府最僻静的地方,室内装潢简陋,什么诗书墨宝都堆在房间一角,看那积灰程度,说有三两年没挪过地儿都有人信服。
侯爷与夫人对其态度更是离奇,幼子还在鬼门关没拉回来,这二人却躲在湖心避暑,不关心孩儿生死,先要问问这桩驱妖事宜会被会被外人知晓。
摆明了厌弃这位刚刚登上金榜的榜眼公子。
出事时是昨日半夜,侯爷夜宿时忽闻听女人惊泣声,随后就是仆从嘈杂的跑动,等他收拾好自身赶到事发地时赵煜已是瞳孔涣散进气多出气少。
把人从榻上抬下来急救时赵煜的身子还跟那衣衫不整的女伶连在一块,在场人皆不忍直视,草草将二人分开后把那女伶拿毯子一裹扔在地上,哆哆嗦嗦被面色铁青的明德侯怒斥数声。
漆泥玉站在赵煜榻前垂眸打量,也不知赵煜是怎么养的身子,眼下死人似地躺在床上,鼻尖一片薄薄黄纸吊着一口气,整个人瘦骨嶙峋,一介二十来岁的郎君面色灰败一派肾气亏空之象。
半月前殿试时何等意气风发,眼下姿态就何等狼狈衰败。
“做事倒是谨慎,半点妖气也未曾泄露。”
漆泥玉呵出一口凉气,指尖凌空点点赵煜眉心,“且安稳呆着吧。”
漆泥玉摸向袖中七枚小指长的细针,捞起繁复袖口,将那七根针沿赵煜身体七处筋骨命脉缓缓刺入,随着七根针下去,赵煜最后那口气也散了,整个身体陡然僵直,眼看死绝了。
漆泥玉游目四顾,扯了束着窗幔的一根麻布绳利落捆了赵二一只手腕在床柱旁,这才放下心来,还好来前做了万全的准备。
侯府无关人员已经遣散,比之前冷清不少,随着薄薄暮色隐去,天色黑沉下来,几盏琉璃灯挂在廊角晃动着,给谧静氛围添上几分阴森。
漆泥玉等到手中暖炉都燃尽了炭火,侯府主人们方姗姗来迟,却未进门,只在门口唤她出去。
漆泥玉眼珠转一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要找的人。
“漆娘子,那人稍后便押到,还请稍安勿躁。”方才传话的仆妇见漆泥玉神色,上前一步恭谨道。
天色见晚,侯府内杀阵业已布好,那作祟的妖孽暴起只在一瞬间,叫他们提个人都这样懈怠,漆泥玉略微蹙眉,已有些不喜。
“漆大师,我儿现下如何?”
中气十足的男声谦逊识礼,冲漆泥玉拱手微微一笑,儒雅问道。
二十三年前,大昱改年号为乾元,一朝跌落凡尘的皇亲国戚不知凡几。
独独剩下明德侯,爵位世袭,享禄江南。
身为赵氏异姓侯却二十三年来荣宠不绝。
要说明德侯府这些年有什么不顺,那也只能是赵二公子失魂一事。
三年前,赵二公子赵煜正值弱冠,一夜之间患上了个稀奇病症。
每月必有三日宛若痴儿,只能呆望天空,水米不可进,可是三日之后又行动自如,问其缘由只答曾与神女三天三夜交游神丘,言及此便又心驰神往,痴迷之象见者无不惊奇。
倘若仅是如此也就算了,明德侯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有些癔症的公子。
问题是自半月前殿试以来,赵煜忽地病弱下去,整个人都像被妖邪吸食了精气,七尺男儿却瘦骨嶙峋,神智清醒时整夜整夜不愿入眠,只管顶着眼下青黑日夜不绝地与女子□□,狂浪姿态终于让明德侯发觉不妥。
适逢有同僚家中生变,夫人曾延请一位经验老道的捉妖师入宅,不到半日便解决了病灶。
明德侯不愿此等丑事宣扬在外,因而秘密求请了这位大师入府。
正是漆泥玉。
侯爷正值不惑之年,阔面美髯很有几分儒生味道,只听他拧眉长叹,口中喃喃道家门不幸。
漆泥玉却失礼地并未回话。
“叮咚——恭喜宿主触发攻略人物:明德侯赵循义,当前好感度74,触发攻略任务:三日内使其好感度降至30。恶毒反派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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