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瀑镇。
各色百戏,品类繁多,还有穿插在其中的走贩,生意好不火热。
“偶戏!偶戏!”
“蒋行首竟然请来了偶戏班子!”
“走走走,快去抢地儿!”
……
人群呼啦一窝蜂的往前涌去,将芜荑三人冲散。到也无妨,来时便说好的,走时还在那个茶水摊集合,孙老汉在那儿,说是两个时辰后赶回头车。
芜荑缓缓退至摊贩一侧,待人潮过去,才逐一祥看这灯会中的种种。见着稀奇的了还上前与之攀谈。
“摊主,您这馉饳卖生的吗?”芜荑问道。
不大的地儿,三张桌子上满了客,食客也自觉,见空就坐,有碗也都顺手的事儿。
“姑娘,对不住!实在是有点儿不够卖,小老儿偏生只有这一双手。若是晚些时候姑娘逛饿了,来小老儿这小摊,请姑娘吃上一碗!”摊主很是和气,又会留客,怪不得这么些食客。
道谢过后,在巷道口遇见位挑货郎,他藏的很深,若不细瞧,无人知道这里也有位小摊儿。身前的竹筐中是满满的一筐海棠果。人流这么多的情况下,竟还是满满一筐。
芜荑上前问道:“小哥,你这卖的可是海棠果?”
“是的,是的。姑娘——要、来点吗?”他神色激动,似是见终于有人注意到自己。说话间磕磕绊绊。脸连着脖颈猛的都红成了片。
给芜荑看的一乐,如此害羞的儿郎,可千万不能碰到单大哥。
“可以先尝颗吗?”她正思忖,海棠生果口感不佳,这样卖怕是不会有人买的。货郎在筐中挑挑拣拣,选了粒最完好漂亮的,用叶子擦拭一番,才递到她手上。
果不出所料,酸涩难以下咽,比那青山楂还要难吃,海棠果自身带有独特的香味,生果子的话味更显。
见眼前的姑娘,眉眼异常,他连忙道歉,“对、对不住,姑娘……不喜欢吃就吐了吧,少有人喜这酸涩的。也是我一时间忘了提醒。”说着又底下了头。
芜荑冁然一笑,说道:“不碍事儿。你已经藏的很深了,是我硬要看见你,还要白吃你的果子。”大方坦然,她也正是这么想的,毕竟不是所有的巷深皆是虚晃,就是有人有自己的缘由,譬如这位货郎本就不想卖这海棠果。
他将这番话逐字逐句的听完,深埋的脑袋也一点一点抬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缓缓开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些什么,为何会跟以为萍水相逢的姑娘讲这些,“姑娘好生爽快洒脱,竟像那小说中的游侠……这海棠果我本是不想卖的,但是家中嫂娘偏生说,这海棠果红彤彤的瞧着喜人,又酸爽开胃,比那山楂果不差那里去。侄儿又要启蒙,我一时间也拿不出钱……我就只能躲在此处,待灯会结束再回家。”
一直以来的压抑得不到很好的疏解,见到她这样的陌生人也能袒露至此……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不缺,特别是愚孝淳朴可欺的他们。
“小哥,我有一计,也许能解你目前所困,不知你可想听?”她也就只能帮到这儿了,再多的,她目前都自身难保,还需要单家兄妹照拂。
“姑娘!您可真是某的贵人!恳请贵人不吝赐教!”说着还拱手作揖,深深躬身。
“贵人不敢当。就是层吃过海棠果别的做法。若你家中糖盐富裕,就可以做海棠果脯——寻个好天,将果子洗净加少许盐浸泡一刻钟,换水清洗躯核。熬糖液,将果子倒进锅中搅拌均匀后,小火满煮,约莫也一刻钟左右,见锅中果子透光附着糖液。捞出晾晒了三五日,即成。届时再寻些好看的罐子,准能卖出个好价。果干的方法同上,去掉糖盐,果子切片会来的快些。糖的比重为一比二,可适当调整。”
芜荑将自己知道的步骤尽可能详尽的告知了他,也是多亏自己好嘴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货郎听的频频点头,仔细记下。再次深深作揖。再次抬眼时,神光都亮了些许。还承诺若是日后做出来了,一定奉上最好吃的一罐给她。
“好!好!好!”,此人击掌而来,脱口三个好字。冬夜里腰间配着把折扇,丹朱红唇勾起一边,尽显自己魅力,邪生道:“姑娘当真良善。不妨也帮帮我。本公子的胸前蹭了片土,劳请姑娘用小嘴过来替小可吹上一吹。”话语放浪至极,没有丝毫顾及。
芜荑正眼都没给他一个,接着叮嘱货郎,一定要挑个好天,才能出好果。被无视掉的小可,哪能忍受这等冷遇,手臂一震,身后家丁仆从呼拥而上,将货郎押住。
“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蒋公子在哄美人儿啊!”货郎被围困吃了一通拳脚。
芜荑见状,低头四处搜寻。
“找什么呢,姑娘。不妨说说,小可帮你。”说着人就往她身边贴。
心下正恼,也没个趁手的砖头。眼角就瞥见了装满海棠果竹篓旁的扁担。
抽过实木的扁担,就是一顿痛打落水狗!专挑吃痛的地儿下手。揍的这位小可脚下生刺,一蹦一跳。那群奴仆反应过来,弃了货郎转而就要围攻她。从地上忍痛爬起的货郎,先是抱起满满的海棠果就往那些人身上砸去,几步出了巷口,大声呼救。
听到求救的人们,纷纷探头,只见德满地的海棠果,跟一位极好看的小娇娘手里却拿着根木头。还有那抱头鼠窜的背影。
不用猜,肯定又是蒋行首的老来得的那位蠢货儿子,蒋祖佑。
“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害你遇险!还好没什么,不然方朝就算是赔了这条命也难辞其咎!此处定是风水不好,姑娘请挪玉足,出去看看有没有伤着哪儿……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负责所有的诊看费跟汤药费。”货郎自己鼻青脸肿瞧着要比她严重许多,她眼下只是有些脱力,累着了。
“无妨。我没什么事儿,只是你这一身伤要尽快医治才是。”芜荑也不想在这多做逗留,无力再跟他说些什么,在地上捧了一把果子,对其言道:“我拿了你的果子。这样就互不相欠了。”
夜露凝晶,湿衣裙。
前方吐火处挤满了人,她不欲再向前,就折返往回,过路时瞧见卖馉饳的老叟已经在收摊。芜荑前去打招呼,老伯硬塞了份生馉饳,说是,先前那么忙,没做成姑娘生意,这不,多做出来些。姑娘要是吃着好就常来……
寻了茶摊去,与孙老汉话起了家常。
他本事军中伍夫,领五人小队编在了鹰隼营,专门刺探敌军情报,远高斥候。人们只知鹰隼,不知具体位置,不知具体人数与样貌。一次恶战全凭他带的小队出生入死,拼着半数人的性命带回了布防图复本,才逆风翻盘,歼灭敌军,救了那场战役中成千上万的将士。可将军的行军手札里只字不提,连隶官誊写的阵亡簿也没他兄弟们的名字!他一气之下斩了隶官,带着两位瞎眼断腿的兄弟罢归……
英雄身上的每道伤都拥有它的名字。
有道是将军战死,将士同罪。他们的性命早已不属于他们自己,只是这千万顷国土的一粒沙瓤,哪怕能让这个国度的版图多上一里也不惜去用无数士兵的血肉之躯去填。
这就是填路吧。只要是还有一口气的人命,收着填路吧……
星落月明,辰露重。
气喘吁吁的兄妹二人赶来。
“你看,我就说,三妹会自己回来等我们的吧!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丢了只会原地哇哇哭。”人还没走近,单凌霄爽朗的声音就先入了耳。
两人前来,冲散了些夜雾。人也跟着暖了起来。
“给大哥跟筠芝姐姐添麻烦了。”挽过筠芝,献宝的似的将馉饳跟一包红彤彤的海棠果递给了她。
单筠芝接过一瞧,神色骤变,转脸对着单凌霄,冷眼问责,“单凌霄!你是不是没给荑儿零花!”
对方知道理亏,声音矮了八度,没了刚刚的气势,“我不是忘了。刚才人群来的突然,这不一下子冲散了吗?本来想着我在你二人后头结账提东西的。谁成想……”越说越没底气,也不敢香芜荑求救,就这么当着车把式面挨训。
芜荑也是没想到,连忙出言打缓和,“筠芝姐姐,姐姐只是觉得荑儿打的猎物不是那些封豨巨鹿,便入不得姐姐的眼了……”故作伤心姿态,语调延绵,愁思婉转。
“说什么呢!明明是单凌霄他……”筠芝正在气上,声音自是想压都压不住的。
一计不通还有一计,芜荑接着说道:“好筠芝,不生气了。医家长说七情内伤,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这怒伤什么来着?”
“伤肝。”说着默默背了一遍口诀,这才算冷静下来。其实也不是为了姑娘家的零花,只是这走失了一路,寻了好久好久,满条街的巷道都找了个遍,就是没有荑儿的身影。刚好不容易逃离火坑,这人若是被她给弄丢了该如何是好,她是又着急又恼恨,怨自己怪单凌霄。这人出现在面前了,还眼巴巴的献了个这破果子!她单家的女郎何时受过这些委屈!
“再也不要有下次了。”声线哽咽,嗓音喑哑,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埋头摸鼻子的单凌霄,紧紧抱住了芜荑。
芜荑抱着比她高出不少的筠芝,轻手拍着她的后背,脚尖微立,凑近耳畔低语,“知筠芝待我好,莫要伤心了,不然该换我心疼了。”脸颊贴着她的耳朵磨蹭,热气打耳。
“荑儿!”单筠芝终于笑出了声。
旁侧立着的单凌霄也跟着后头乐呵,叨叠几句,“不生气了就好,不生气了就好。”
孙老汉此时正撇烟过来,撞上芜荑,还接着仰头数星星。
“欸——今儿的星星还真难寻……”
还好那些婶娘婆子回的晚,错过了刚刚那幕。可都被一人给看了去,不远处的酒食番子下赫然立着那货郎。
众人坐着牛车,哞哞声穿过雪地矿野,也就到了家。下车后,他们还得再走个三里地。
筠芝的手就再也没有松开过芜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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