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翎三十六年的冬格外难熬。
这几年风头正盛的将军府可以说是雕栏画栋美轮美奂,曾经门可罗雀到现在的高不可攀,上赶着巴结的人能绕这上京城三圈。
虽然府邸啊看着唬人,但内里藏污纳垢,还存有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偏院灵湘阁,那阴冷又昏暗,新来的小丫鬟也问过管家和大丫鬟,他们都避重就轻含糊其辞,只说住那的主子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其实明说也没什么,两年前凤凌长公主下嫁给顾小将军的事闹得上京人尽皆知,圣上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自降身份自毁名节也要死死扒着小将军不放,令人唏嘘。
“唏嘘啥啊,那长公主除了嫡出的身份她还占什么?性格暴虐不说还信巫蛊之术,她之前的府邸里可是搜出了贴着六公主生辰八字的小偶,诶呀呀,你都不知道上面的针密成什么了,就这样圣上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长公主禁闭期过就嫁给了咱们小将军。”
府里的姨娘磕着瓜子闲唠嗑,新来的小丫鬟聚精会神的听着,一双大眼睛盈满好奇的光,村里的孩子从来没有听过这等新奇的皇家秘闻,她提着一壶冷茶,前往了灵湘阁。
沙沙,沙沙。
枯叶脆响,风如鬼号,小丫鬟小心翼翼的向院里走去,她缩了缩脖子,探头探脑的呼唤着:“少夫人?少夫人?铃儿来给您送茶了……您在哪里啊……”
“咳咳……”
先是沙哑到不成样子的咳嗽声,随后是一个掷在她额角的茶杯,鲜血汩汩流出,铃儿痛苦的哀嚎着,而罪魁祸首慢步走到她身前,扯着她的头发强行让她仰视着自己。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哪怕病入膏肓也难掩曾经风姿,特别是眉心的那颗朱砂痣,仍然红的抓人眼球。
这灵湘阁,囚禁着曾经风华绝代又不可一世的凤凌长公主。
一壶冷茶不足以温暖她绞痛的肠胃,但勉强让她干涩的喉咙得到了滋润,吴宁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不舍得放下自己公主的架子,她捡起地上的裂了些纹路的茶杯,坐在桌边,让铃儿给她倒茶。
“别叫我少夫人,叫我殿下。”
“好的,殿下……”铃儿闭紧左眼,咬着牙抖着手,几滴冰凉的茶水溅到了吴宁安的手背,她漂亮的眉头紧锁,手高高扬起,铃儿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额头上柔软的触感还是让她打了个寒战。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她明明不想拿杯子扔这个小丫鬟的。
吴宁安臭着脸用自己唯一干净的帕子擦净了小丫鬟脸上的血,她端起茶杯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冻僵的指尖敲着杯壁,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小将军还未归家吗?”
“没。”铃儿摇了摇头,内心的恐惧占据了上风,她丢弃了那方手帕,逃也似的离开了灵湘阁。
看啊,现在的她连一个丫鬟都能轻视。
可悲,可叹,可哀。
人活在世十七年,前十五年顺风顺水的人生仿佛一场幻梦,自从那个流落民间的六妹妹被父皇带回来后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皇母后可怜她,手足至亲的兄弟姐妹们为了她与自己反目成仇,她这个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最后落了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她不甘心。
她怎能甘心?
她根本不甘心!
恶女不会悔改,她现在只恨没有在她亲爱的六妹妹进宫前就杀掉对方,剥了对方的皮看看她白净面皮下包裹的到底是一副怎样黑到流脓的**心肠。
杀了她。
她得杀了她。
吴宁安握紧手中那根被自己打磨了千百次的金簪,她无数次想象这根簪子捅穿六妹妹喉咙时会是怎样漂亮的场景,她想看那张白皙脆弱的小脸因为痛苦而扭曲,想看她彻底和自己撕破脸大骂她的恶毒,想感受她的鲜血和生命在自己的手中流逝。
她恨她。
她恨她夺走自己的一切。
她恨她让自己跌入尘埃。
可这只是妄想,吴宁安垂眸注视着自己脚踝上沉重的锁链,她娇嫩的皮肤早已被磨破磨烂,链环嵌进血肉,每走一步路都钻心剜骨的痛。
她要记住这痛。
她要千倍万倍的偿还予她。
一月二十日,大寒。
吴宁安没有“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雪轻又绵”的乐观精神,她走出阴冷的房间,站在院中,大雪纷飞,雪花飘零,她浑身上下落满了雪,宛若画中谪仙人。
“啧,丧良心的狗东西,又不给我送炭,想要冻死本公主吗?”她咒骂着,伤口崩裂溢出的血染红了脚下的雪,她的颜色融进这场大雪,只有眉心的朱砂痣依然鲜艳浓郁。
“叮当,叮当--”
佩环相撞,玉镯相碰,她无比厌恶这动静,看向来人时更是微微仰起了自己的下巴,垂着单薄的眼皮轻蔑又高傲的看着对方:“哟,这不六皇妹吗?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阿姐,好久不见。”白的像个糯米团子的小姑娘笑意盈盈,右眼尾托举的那颗小痣也跟着她的动作上扬,大雪纷飞的天她一没带丫鬟仆从二没拿手炉汤婆子,反而端着一小杯热酒,怎么看怎么奇怪。
要杀了她吗?
吴宁安摩挲着袖子里藏匿的金簪,对方的颈细的仿佛一掐就断,杀她就像扭断一只雀的喉咙,压根费不了多少力气。
但,那种让她力不从心的感觉又席卷全身,她惊讶于自己没有选择拿簪子捅穿六妹妹的喉咙,反而站在原地像个疯妇般破口大骂,毫无形象,毫无尊严。
这不是她。
快停下。
她不能干这种有损皇家威仪的蠢事。
“骂够了吗阿姐?”小姑娘缓步走到她面前,尽管穿着厚鞋底的精美绣鞋她也比吴宁安矮一个脑袋,她抬头仰视着自己风姿绰约的长姐,微笑着举高了手中的酒杯:“民女阿厌,恭送长公主上路。”
“为何?”
“谋逆之罪。”
杯中酒液清亮,但再亮也亮不过吴宁安的双眸,她笑声悲凉,像只泣血的雀:“好一个谋逆,好一个上路!!!”
她冷僵的手指捏紧酒杯,热酒划过喉咙,穿肠烂肚的疼痛让她的嘴角溢出鲜血,吴宁安的手臂环过小姑娘细白的颈,强硬的将自己的鲜血滴在她的皮肤上,强硬的让她落入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恶心的怀抱中。
她就算杀不死她她也要膈应死她。
宥翎三十六年的冬,一月二十日,凤凌长公主因谋逆之罪被当今圣上赐死,因念及父女亲缘,赐鸩酒,留全尸,褫夺公主封号贬为庶民,尸体不得葬入皇陵。
她结束了自己荒诞的一生。
“呼……终于写完了。”随着最后一个句号被她敲下,这篇章节收尾,坐在电脑前的女孩看了看APP自带的计数,3050,勉勉强强中规中矩的字数,她摘下呆板的黑色方框眼镜揉了揉眉心,指尖划过右眼尾上的那颗棕色小痣:“女帝登基这点也不好写,我这脑子写不来权谋……还得买书。”
这个月的稿费依旧少的可怜,账上的数字哪怕加了那些也离目标甚远,她合上这台二手笔记本,抬头看了眼时间,00:24,窗外漆黑一片,唯有雪花还在飘落。
东邯的冬天总是这样难熬,她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拿起手机打开备忘录,手指在二十六键上敲敲打打:
【她终于死了,虽然是被我写死了,但我还是很开心,我怎么就不能往她漂亮的小茶杯里放点药呢?二级精神类管控药物过量也能让她成为一个疯子,到那时候,谁会在意一个疯子的死活呢?】
【可是不行,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犯罪,我需要替罪羊,人证和不在场证明,这很难办,但我相信,时间会解决一切烦恼。】
【我总会想办法弄死她的。】
*
随着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她放下了手中的笔,起立的时候凳子腿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响,压抑的嗤笑声从身后响起,她摘下自己的眼镜收进羽绒服的口袋中,手在自己的尼龙笔袋里捣鼓两下后就放进口袋,背起书包目不斜视的走向教室正门,站在门边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在耐心耗尽之前她的余光瞥见了目标,等对方用肩膀故意撞自己时用手里的圆规毫不留情的扎向了他的右手。
“我靠!吴晏你疯了?!”
那男同学连忙往后闪躲,后腰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桌子边,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吴晏也没想着真伤人,她讨厌麻烦,她收起圆规,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自己书包的背带。
“我姐现在还在医院,你这条狗真是当的尽职尽责。”她的手指卷着鬓边的发丝,表情无辜:“可惜啊,我亲爱的姐姐可看不上你。”
青春期的男生脸皮在男女私情上都薄的不行,他恼羞成怒,脸红的活像食堂贩卖的隔夜西红柿:“那又如何!你个三儿带进门的下贱东西给宁安提鞋都不配!”
“砰!”
布满细小刀痕的拳头打中了那男同学的鼻梁,紧接着又是一拳砸中了他的下巴,两条血痕滑稽的挂在他的鼻底,吴晏咧开嘴,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月二十日,高一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天,吴晏因为自己的莽撞被强制留在了学校。
尽管她那几下收着劲,可对方的后脑勺还是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他装模作样的喊叫着疼,吴晏挑高了眉毛,鞋底踩住了他的手指,用力碾了碾。
“我觉得这样你才能痛的更真实些,赵伟杰同学。”
东邯三十九中有两大奇葩,文重吴晏十二班郑笑笑,惹谁都别惹她俩,虽然后者在校庆后杳无音信,但她一拳轰碎理科重点班的墙壁的“遗址”至今还未修缮,前者……
阴晴不定,人前笑眯眯人后还是能笑着抓着你的头往地上砸,砸了你也没法找人家事,她是个实打实的精神病,狂躁症患者,无法选中。
但再狂的精神病在家长面前是龙就得盘着是虎也得窝着,吴晏咬牙切齿的被自己的后爸按着脑袋给赵伟杰鞠躬道歉,那孙子笑的像朵菊花,脸上的每个褶子都渗着让她恶心的油腻。
吴启黎先生是个不苟言笑的包工头,冷着脸的时候能止小儿夜啼,他对自己这个继女恨铁不成钢,在车上也喋喋不休:“我三令五申说了在学校不许打架!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吗?!”
“他骂我妈是小三!”
这句话吴晏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的胸膛起伏,身体不断的颤抖,吴启黎愣了两秒,随后连忙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怒不可遏:“妈的,缺教养的小兔崽子!小晏你还是打轻了,咋不给他右手踩报废呢?”
“叔,冷静!”这对父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脾气都是一点都炸的性格,等二人安静下来后吴启黎才发动了轿车往医院去,随口丢下了一个重量级消息:“你姐醒了。”
你姐醒了。
吴宁安醒了。
吴晏慌了。
她这个继父是个大忙人,把她往医院门口一扔就又赶回工地了,她在医院门口犹豫半天,最后憋着口气走进电梯戴上眼镜,顺带低下头让自己的齐整的刘海盖住眼睛。
她的眼睛藏不住自己对她的恶意。
另一边,ICU病房。
吴宁安平静且麻木的盘腿坐在病床上,她的喉咙和胃没了鸩酒火烧火燎的钝痛,鼻腔里满是一种清凉的怪味。
而且……
她抬起袖子,蓝白条纹的丑陋衣服让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阴曹地府的审美差到离谱,刚才匆匆离开的女白无常到现在也没回来,可能去找阎王报道了。
啧,她真的要和阎王好好聊聊阴间有鬼跑到阳间操控自己身体的事情了。
结果天不遂人愿,她没有等来阎王,反而等来了一个比阎王还要让她厌恶的存在。
“姐姐。”白净乖软的小姑娘畏畏缩缩的站在床边,可她眼里对自己慢慢的恶意不加掩饰,像是阴暗泥沼里迎风而生长的腐烂果实。
“好久不见啊,妹、妹。”
吴宁安握住了吴晏的手腕。
与她同频的脉搏一刻不停歇的跳动着。
又开新坑了()恭喜纯恨战士吴家姐妹。
重组家庭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俩,她恨她她也恨她的畸形阴湿感情。
吴晏,age15
吴宁安,age16(现在长公主用的壳子还没过17)
有其他人物客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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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装在套子里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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