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列夫人虽然因着女工的夸赞而惊惶无措，可她却真是一位极其优秀的时装设计师。

毓琼没有一点儿设计功底，其实只是如大部分的格格小姐一样，单纯喜欢漂亮衣服而已，所谓的关于“聊聊时装设计”，也都是她单方面提出的很外行浅显的傻瓜疑惑。

可就算这样，在勃列夫人拿着一本时装图册仔细讲解之后，毓琼还是觉得，这简直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勃列夫人对西方的时装变迁了然于心，毓琼也总能从中窥到一些与东方服装的异同之处。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竟然越聊越投机，在使团结束参访要离开拉来曼公司时，两人挽着胳膊，还生出了一种依依不舍来。

“我的孩子，相信我，你在设计上极有天赋。”勃列夫人打开了随身的一个小手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印刷精美的小卡片，递到毓琼面前，“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有任何问题，请写信给我，我很乐意且期待着接到你的讯息。”

可毓琼没有名片可以交换。她急忙将自己的地址写在纸上递给勃列夫人，又有些失落：“很荣幸，勃列夫人，但是我们总会离开法兰西回国的……”

“没关系的，”勃列夫人微笑着，“我一直都对神秘的东方古国很感兴趣，有机会，我一定要亲自去那里看看。我会联系你的。”

说罢，忽然瞪大了眼睛：“对了，我有一件东西想送给你，是一本手绘的时装设计图稿，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亲爱的，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一边说着，勃列夫人已经踩着高跟鞋，提着裙子快步而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叮嘱：“很快的，我马上就回来。”

毓琼的确是很想要这份礼物，可那边，来参访的使团成员们已经在恭亲王的带领下，陆续朝公司外走去了。

她站在原地，正犹豫不定，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喜欢吗？”

费扬阿脸上带着笑容，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朝着勃列夫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垂下眼眸，仔细观察毓琼的神情。

没等毓琼回答，费扬阿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他眼中全是温柔，声音轻轻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和煦：“我在这里陪着你等勃列夫人回来。不用担心，王爷不会责怪我们的。”

毓琼下意识又看了在簇拥中远去的恭亲王一眼，眼风扫过几个正退到旁边恭敬避让的人，忽然却“咦”了一声。

那边正有两个人并肩立在一起，一人穿长衫，一人穿西装，一人微微躬身，脊背却仍是笔直一条，另一人站在旁边，整个人也是歪歪扭扭，没骨头一样。

正是塞纳河岸遇到的那两个人，三爷和他的朋友。

那边自称三爷的男人姿态随意，眼神四处乱瞟着，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毓琼的目光，忽然转头朝着她望过来，正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让毓琼连闪躲都没来得及。

他的目光明显一亮：“呀。”

然后就迈开长腿，冲着毓琼快步而来。

“你的眼眸如同盛着天上的星河，就算只是淡淡一瞥，也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且心中怦然，仿佛被西方神话里维纳斯女神的圣泽所笼罩，”三爷停在毓琼面前，绅士地脱下礼帽，对着她微一躬身，笑容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很惊喜能在这里与你重逢，我就说我们一定有缘分，戴小姐。”

毓琼：……

从那天“清晨、正午和傍晚的海洋”开始，她对于他这种将肉麻的情话信手拈来的风格，实在是无力吐槽。眼下旁边还站着费扬阿，毓琼这个被夸的人反倒比他这个开口的人还尴尬，急忙摆摆手：“三爷。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那个三爷笑得更加灿烂，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脱口而出：“今天我也一直在疑惑这个问题，直到刚才见到你，我才恍然大悟，一定是上天的旨意让我们来到这里，得以与你重逢。”

毓琼：……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说话的功夫，那个穿着长衫的男人也走到了旁边。他今日换了一身浅青湖水暗纹中式长衫，外罩一件收袖鸦黑纯底马褂，肩背服帖，腰线随体，头戴礼帽，脚踩皮鞋，更显得整个人温润端秀，挺拔俊美。

他只对毓琼和费扬阿颔首示意，然后就安静立于旁边，没有一点儿要开口的意思。

这两个人，一个淡漠无情，见死不救，一个吊儿郎当，聒噪吵闹，毓琼是看见哪个都烦，刹那间更是无比期盼勃列夫人能赶快回来，她好赶紧脱身而去，再也不要见到他们为好。

幸好，勃列夫人没有让毓琼等多久。她很快回来，不仅如约带回来了一本手绘画稿，还将之前用以给毓琼讲解的时装图册一起塞到她的手里，对着她眨眼睛：“我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有所收获，做出一番事业的。”

毓琼感激地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突然有人搭话：“收获？什么收获？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三爷的脑袋伸了过来，非常自来熟地：“戴小姐，你想要什么，找我就好了呀，我很乐意为如你这样美丽的小姐效劳。”

在毓琼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之前，勃列夫人却惊喜道：“哦，姚先生，渠先生，很开心再次见到你们。今天还是来看机器吗？”

勃列夫人与那个不知道是姚三爷还是渠三爷的三爷很是亲近的样子，与他贴面bise之后，热情解释：

“可是很不巧，我们的经理去接待客人了，你们可能需要等一等……不过我可以偷偷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关于你们想要购买的那种机器，经理在给你们的报价里包含了充分的谈判余地……”

勃列夫人停下了话头，可爱地眨眼。

三爷秒懂，立刻又是一番夸张的赞美，将勃列夫人哄得合不拢嘴。毓琼在旁边咂舌，真心觉得，如果勃列夫人可以拍板，甚至会考虑将机器直接送给他们。

就是在这般情况下，三爷还不忘对着毓琼抛来一个媚眼，用中文小声解释：“你上次见过的我的女伴，就是勃列夫人的女儿……瞧，只需要买一批机器，就能让长辈开心，多值得的交易。”

毓琼“呵呵”笑了笑，敷衍道：“希望你交易成功。我还有事，需要先走了。”

她向勃列夫人道别，在费扬阿的陪伴下离开，却因着为了尽最大可能远离那位三爷，而不小心撞到了那个身穿长衫的男人的右臂。

毓琼是无心之失，力道自然不算很重，那男人却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紧绷，左手抚上右边胳膊，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反应着实有些夸张。

不就是轻轻碰了一下，至于吗？

冷血无情，胆小如鼠，还弱如鸡仔儿。

真是白瞎了这好身材和好样貌。

毓琼对他道歉，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她身后，两个男人目送着她袅娜背影远去，然后，姚家的小三爷凑到好友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肩膀：“啧啧啧，费心费力打架闹场救了人，身上带了伤，最后反倒得了一顿嫌弃。渠殊同啊渠殊同，你说你图什么？”

“怎么的，用不用我去说说情？你也看到了，戴小姐可是难得的美人，万一人家一感动就以身相许了，你错过可哭去吧！”

渠殊同一言未发，视线淡淡扫他一眼，姚家的小三爷登时举手投降：“得，当我没说。”

接下来的几天，参访行程都很顺利。到了在巴黎停留的最后一晚，大清国驻法公使刘道畅在官邸举办了一场正式公宴，还邀请了几位留法学生代表作陪。

公宴上，法兰西剧团的演员们先表演了一场舞剧。舞剧根据一个流传已久的法兰西民间故事改编，讲述了一位善良的姑娘在精灵的帮助下得到了一条华丽的舞裙，成功去参加了王子的舞会，却因为要赶在12点魔法失灵前逃跑而遗失了水晶鞋子，最后王子凭借鞋子找到了姑娘的故事。

整场舞剧堪称精彩绝伦，就是在晚宴开始后，毓琼还沉浸在故事之中无法自拔，为着最后一幕王子与姑娘相拥而舞的场面心潮澎湃。等她终于察觉到周围气氛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学生已经激动地满脸通红，正挥舞着手臂高声呐喊，不知道已经说了多久：

“……泱泱大国，却几遭侵略，就是现在，我们历朝历代传下来的最精美珍贵的无价宝物，正被摆在英吉利、法兰西的博物院里！遍观东西洋各国历史，若要图强，当要变革！王爷，各位大人，请务必审慎考虑，抓紧推行新法，若不然，列强亡我之心不死，恐怕庚子劫掠重现，就在眼前啊！”

话音落下，场内一片寂静。毓琼心里一惊，下意识去看恭亲王的神情。

恭亲王脸上惯常的笑容消失了。他眼神犀利，盯着前方那个男学生，许久之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辩驳：“给我将他拖出去。”

找糖碎碎念：

1. 舞剧其实就是《灰姑娘》啦，现在流传最广的灰姑娘故事由德国的柏林兄弟收录在《柏林童话》里。虽然这个故事到底起源于哪里还有争议，且情节相似的故事在世界各个国家都有流传，但据说出现诸如“仙女、水晶鞋、南瓜马车”等代表性元素的版本最早是出于17世纪的法国作者斯密兰，所以许多法国人都认为《灰姑娘》是一个法国童话故事~

《灰姑娘》的故事很重要，真的（认真脸.jpg）,感兴趣的小天使们请点点收藏呀，走失迷路就看不到重要后续啦~~~

鞠躬，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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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