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学生毫不畏惧，就是在被拖出去的路上，仍旧在不停奋力呼喊着。

驻法公使刘道畅显然没想到，自己本来是想要在恭亲王面前讨个好，结果却在使团重臣面前惹出了这么大篓子，脸都吓白了，一个劲儿请罪，然后又恼怒地吩咐副使，要停掉刚刚那位留法学生的全部补贴。

毓琼心里有些不忍。

现今能出洋留学的学生只有两类，一类出身非富即贵、家底厚重，完全可以支付异国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如同她的那位未婚夫，恭亲王的七子、被封为贝勒的亦泽。另一类则全凭自身才学出众，考取了朝廷的公费留洋机会，得了拨款资助才有出洋机会，若是没了补贴，别说继续学习了，恐怕立时就连生活都难以为继。

她想了想，偷偷起身，朝着官邸外寻去。

刚刚那个学生倒是还没走远，显然很是受挫，正一个人坐在喷泉旁边，双手抱头，十指深深插入发中，整个人蜷成一团。

毓琼是偷溜出来的，也担忧被人发现，便躲在暗处，先从丝绸嵌珍珠的随身手包里取出一个小钱袋，然后朝着那边扬手抛去。

钱袋子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那个学生身后的喷泉中，顿时激起一阵水花。

那学生显然被吓了一跳，蓦然抬头四处张望。毓琼便从阴影中探出了半个身子，对他挥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又指了指他身后钱袋落下的位置，示意他赶快捡走。

然后急忙转身，一手压着打了一个大蝴蝶结的礼帽帽檐，一手提着缀着蕾丝和花朵的阔大的洋装裙摆，蹑手蹑脚摸回了官邸宴会厅。

不知是不是驻法公使刘道畅将今日的教训通报给了其他驻外使臣，毓琼随着使团一起离开法兰西之后，游历德意志、丹麦、瑞典又折返回德意志，然后进入奥地利国，一路上的行程都很顺利。

进入义大利之后，时令已经到了冬末。驻义钦差大臣黄若曾亲自前往国界处迎接使团，拜见过恭亲王及众位使臣之后，黄若曾介绍，马上就是义大利最盛大的传统节日Carnevale，庆典活动尤以水城威尼斯最盛。大家会穿上华丽的服装，戴上面具，彻夜狂欢，是属于整个欧罗巴洲的盛会。

毓琼一听，顿时起了兴趣，可这里轮不到她说话，只能巴巴的去看恭亲王。

恭亲王似乎有些犹豫，沉吟不决，还是费扬阿处事周到，贴心地开口解围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日再做决定。

黄若曾看恭亲王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刻就去安排，使团众人赶了一天的路，也的确累了，纷纷卸下精神各自散开。

毓琼正想着要不要去跟父亲敲敲边鼓，鼓动他说服恭亲王去威尼斯看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煦的声线：“格格想去威尼斯吗？”

毓琼一回头，就对上了费扬阿浅笑着的眸子。

见她回头，费扬阿对她躬身行礼，将自己高大的身子弯到低于毓琼的地方，微微抬头仰视着她，含笑等着她的回答。

不管她怎么纠正，费扬阿总是恪守着礼节，称呼她为“格格”，礼数也一点儿都不错。

毓琼也就不与他客气，点点头，坦率道：“戴着面具彻夜狂欢，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庆典，一定很有意思。”

说着说着，神情中就带上了些向往来。

费扬阿的笑意便更深了些。

“既然如此……”他侧头环顾四周，忽然凑近了些毓琼，神秘地压低声音，“那我就偷偷告诉格格一件事情。我猜，王爷最后应该会同意去看看的。”

毓琼顿时瞪大眼睛：“真的吗？”

费扬阿点头，摇晃的灯光落入他的眸中，像是燃着两簇温暖又热烈的火苗。

“以我对王爷的了解，他会的。”

费扬阿真不愧是恭亲王带在身边的心腹，第二天，恭亲王果然主动对驻义钦差大臣黄若曾提起，可以先去威尼斯看看，但是需要在人流汇聚、庆典开始前离开。

不能参加正式的庆典，毓琼本来有些失望，可在去威尼斯的路上，费扬阿来找她，说他去问过黄若曾了，现在的威尼斯已经有了很浓厚的节庆氛围，除了人比庆典正式开始后少一些，其他也不差什么。

而且，为了让使团可以更好体验一下Carnevale的氛围，黄若曾已经决定要举办一个面具舞会，届时，会邀请在义大利的大清学生、商宦，以及已经先行抵达的欧罗巴各国王室成员及使节参加，一定是一个既有格调，又有氛围的狂欢夜晚。

毓琼顿时就又兴高采烈起来，翘首期盼着这个舞会之夜。

到了威尼斯的第二天，黄若曾果然对恭亲王提起了这个舞会计划。可恭亲王明显对这个主意兴趣寥寥，让毓琼一直很是提心吊胆，生怕这个舞会被取消掉。

一直到终于踏入会场，落入一片欢声笑语、衣香鬓影之中，她高高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们出不来了呢。”毓琼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留出的眼孔处，惊奇地四下打量着这个梦幻般的舞会。

到处都是亮丽斑斓的色彩和不断闪烁的金银碎光。穿梭在她周围的所有人，不管男女，都穿着复古的华丽服装，每人脸上都覆着一块面具，有的面具只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双蓝色或棕色的眼睛和艳红的双唇，有的面具则是从额头紧盖到下巴，用夸张的色彩绘着或精致绚烂、或怪诡浓艳的花纹。

在面具的遮挡下，没有男女老幼，也不拘身份地位，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持高脚酒杯，或倚或坐，用英语、法语、义语，以及毓琼分辨不出的语言低声交谈，在流淌的音乐声中，氛围神秘又神奇，惑人又迷人。

费扬阿陪在她身边。他今日也打扮的很是英气，穿了一身白色的燕尾西装，头戴礼帽，脸上戴着一块白底金色勾丝配短流苏的面具，非常潇洒。

就是在面具的遮盖下，毓琼也能听出他在笑：“王爷其实很好相处，格格不用担心……小心！”

他立刻伸手去拉毓琼，却已经迟了。她像一只欢乐的小鹿一样只顾着四处探索，却不留神撞上了正从旁边走出来的三个人。

毓琼的面具是手持式的，身子一个趔趄，面具就从她脸上歪到了旁边。她也顾不得暴露出来的自己的脸了，急忙先道歉：“哦，真是不好意思，我……”

对面的人却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吹出一个响亮的口哨，压过了毓琼的道歉。

“戴小姐！”对面的男人斜着身子站着，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悬在毓琼身边摇晃，语气中全是喜悦，“从你一走进这里，我就注意到了你……我敢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注意到了你。你简直太美了，让我难以移开目光，从今日之后，再提到希腊神话里所描述的美神降临，我终于知道了是怎样的一副画面！”

找糖碎碎念：

本章里的Carnevale是指意大利威尼斯狂欢节~

请小天使们点点收藏，看下一章毓琼美神降临呀~~~[爱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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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