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 子升与鸿钧下棋，他们面对的再也不是棋盘了。

一来二去，他们又下了千年, 这是子升来到这里的第四千三百年。

迈入四千年大关后, 金苗苗都变得活泼起来了！

它虽然还总是喜欢躺在摇椅上喝茶，但它喝茶的种类变了, 从以前的莲花茶变成了莲子茶以及其它花茶。

不过其它花茶的茶叶却来之不易。

仙园的角落里，幼小的金苗苗薅住了比它大几倍的花瓣。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愣愣仰起叶子, 湛蓝天空下是一紫衣白发仙人。

被它当做手的叶子顿住, 薅也不是, 放下也不是。

白玉般且纤长的手指一次捻下许多花瓣弯腰递给了金苗苗，金苗苗呆呆将自己的几片叶子变大接住了一堆花瓣。

紫衣身影远去, 金苗苗微懵，为什么鸿钧要对它这么大方？

金苗苗暂时先将此事抛之脑后, 它仍旧维持着自己佛系苗苗的苗设。

只是，它的小躺椅摇晃的频率变快了，证明着它明显心情很不错。

其它两根苗苗知道子升要回朝歌后，于是也开始大包小包收拾起了行李。

紫霄宫的灵物非常不舍，但它们也只能偷偷在背地里用手绢“抹眼泪”。

又是一局棋下完, 子升趴在棋盘前向上望去, 乌黑的双眼含着淡淡的复杂与光芒。

“仙师……子升只能再与仙师待七百年了。”

鸿钧笑了，他垂眸执棋茶杯, “走了也好，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

子升眼前盖上了非常浅的薄雾, 他抿了抿唇，笑道：“可是，子升有些舍不得仙师。”

鸿钧仍旧在笑, 子升看不清鸿钧的眸色。

“你的一生命线虽只有寥寥几根，但也算有了定数。回去吧，无论是遵从宿命亦反抗宿命，终要有个了结。”

子升眼皮垂下，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从下眼睑扫过。

他仰起头，明亮的天空映亮了他半枚瞳孔。

“子升的命里没有仙师……”

鸿钧指尖微顿，淡笑摇头。

子升上身忽然翻过桌子凑到了鸿钧面前，他的鼻尖与鸿钧只有三指宽距离。

子升轻呼吸，对方的睫毛被微微吹动，鬓发也被带着有了细微的浮动。

子升喉结滚了滚，他声音微哑问：“仙师能看出来子升的姻缘线吗？”

空气变得寂静，鸿钧眼皮抬起了一瞬，他声音清淡，“能。”

子升问：“谁？”

二人说话之前都有一段停顿，鸿钧说话很慢，“许多人。”

子升呆住，“为何有许多人？子升并非是花心之人……”

鸿钧的语气听不清情绪，“你与任何人都可以凑成一段姻缘。”

子升：……

他嘴唇蠕动，半天挤不出来话。

许久以后，子升握住了鸿钧的衣袖，有些话他只敢心里说，不敢让对方听到。

［但是……我只喜欢仙师。］

——

此时，人界。

子升施法变出来了一堆粮食，杨戬守在形状像大锅的法器前手持大木勺乘粥，哮天犬则在下面生火。

远处，数不尽的人们衣衫褴褛手持陶碗拍着队等着杨戬施粥。

这处村镇闹了饥荒，就连村里的老鼠都被抓了吃了。

子升来到此处后，他看到当地人们不觉想到了殷商。为此，他让杨戬停下，他们尽量让这些人吃饱以后再走。

诸如此类的事他们已经做过许多次了，杨戬早已习惯。

只是……

他转过身看向子升，问：“我知道哥哥想要匡扶天下，但天命注定他们必将死去……”

子升边变粮食边道：“有时天命不一定是对的。我们身为棋子，又非执棋者，我们仍在棋局中。既然我们遇到了，我们又心善，救他们也无可厚非。既然天道算得不准，不懂演变，那么我们为何要随着一个木头来？万一它是错的呢？”

“万一它是错的呢？”杨戬轻喃。

子升笑道：“我不管天命，只管对错。若我有能力让它一直对，那我就是对的。倘若我费劲心思，它还是无可救药，那我会亲自送它上路。”

杨戬发现，他哥哥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关心民生。其特别注重人们死活，同时讨厌贪官污吏，鱼肉百姓之人。

若是人们过得好了，哥哥便开心。若是过得不好了，哥哥便会皱眉。

杨戬将其看在眼里，不知不觉，他的心情也与哥哥同步了。他同哥哥一样，也讨厌这些为非作歹之人。

或许，他做这些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获得哥哥的认同与称赞，即便哥哥对他的认同已经够多了。

关押云华的第四千三百年。

天帝再次来到桃山看望云华，只是这些年云华不再逗弄狗了，而是改着侍弄一些花草。

天帝望着云华手底下的花皱眉，这些花皆是红色，似莲非莲，又像是路边的野花。

天帝也弄不懂桃山为何有这种花，他凑上前将其翻了翻，云华退至一旁眼神平淡地看着天帝的动作。

所幸天帝没有看出什么，他也不再理会。

云华松了口气，脸上多了淡淡的笑。

天帝看完云华后从桃山走出，这是他为数不多在人间行走的时候。

他逛遍了半个人间，这些年来人间变化倒是挺大，也多了许多新奇玩意。

这他游走的最后一个城镇，城镇偏僻且荒芜。

他巡遍一圈后正准备回到天庭，忽然他听到有几名小地仙在说话。

“我记得我成为半仙之时，那杨天佑之子才出生，也不知道如今是何修为？”

“不过一个奶娃娃罢了，为何要记得那么清楚？”

“你是不懂啊，那杨家小儿出生三眼 天资不凡，怕是如今已经成仙了！”

“天赋竟如此之好？”

“是啊！”

正在路上行走的天帝顿住，他视野打开，半片天空收入眼中。

他眉头轻拧，眼睛微眯，人却是在笑。

“既然有如此天赋，为何不告诉我？”

天帝打消了回去的念头，他跟这几名小地仙问过杨戬的行踪后，顺着杨戬的足迹走去。

四千多年虽长，却总是有人记得这样一个玉面小郎君。

“哦！你说得是那个三个眼的小地仙啊？我记得！记得！”

天帝眉头再次紧皱，“什么小地仙？”

“啊？我记得三千多年前，他就已经是小地仙了？莫非是我记错了？”

天帝抿唇，眼神锐利。

“三千多年……”天帝轻喃，“那如今是何修为？”

他又遇到了一仙，那仙道。

“修为？那三眼金仙煞是厉害，竟一人打死了几十个金仙！真是天资聪颖啊！”

“金仙……”天帝再念这几个字，他眼中多了些忌惮。

他再次沿着足迹，杨戬出生的第三千年来过此地。

“乖乖！那位大罗金仙简直是无人能敌，据说其师承元始天尊座下玉鼎真人，怪不得呢。”

“三千年……大罗金仙……阐教……”天帝念着这几个字，他的心底钻入了惶恐。

他蓦地睁开眼想着过往，念出了一个名字。

“云华。”

他在重新回到桃山的路上，修为彻底释放，整个天地间的声音尽入他耳中。

他只听他想听到的。

“那三眼神君煞是厉害，多亏他才救了我们。”

“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最后是三眼仙人救了我们！明日我便要为他立庙祭拜他。”

“三眼神君锄降恶，他才是真正救我们之人！快快去为我买香……”

听到这一切，天帝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新天庭的职责，新天庭设立后有了神。

仙是自由自在，神需要被供奉在庙堂里受人烟火祭拜。

新天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有天道庇护，不再以实力论地位，它负责维持三界秩序，最看重的是信仰。

听着世间人们恭敬的祭拜声，天帝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忽略了什么。

“杨戬……”天帝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天帝在桃山坐了一下午，云华眼神淡淡望着靠在石壁上的天帝。

天帝的气势从未如此凝实过，让云华感到了隐隐的不安，她的心脏跳得厉害，仿佛有什么浩劫即将降临。

天帝坐了一天，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而后抬眸看向云华道：“我明日就放你出去如何？”

事出常态再加上天帝眼神不对，云华不敢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她问：“兄长为何这样说？”

天帝沉默了许久，待他再次抬眼时，云华从天帝的眼神中看到了丝丝凉意。

天帝道：“我那外甥竟然有三只眼睛？”

云华双眼猛地睁大，天帝看向她，眼神多了些不善，人却笑了。

“四千多年，没想到他修为竟已至大罗金仙？看来一直是我小瞧他了。”

云华僵住，蓦地抬头，“你要做什么？”

天帝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语气没有一丝温度道：“云华，你放弃他，我让你重归天庭如何？”

云华愣了愣，内心如同堕入冰窖。她知道了兄长的打算，也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杀意。

云华头皮发麻，她怎么能不知道她兄长的性子？

“难道没有一丝回旋？”

天帝一字一顿，“如今情形，不允许我有回旋。”

云华坐在了地上，她握住了角落的红色花朵，视野渐渐模糊。

“回天庭？我能为了我儿放弃修为，又怎能回天庭？！”

她仰头咬着牙道：“他是你亲外甥，你也能下得如此狠手？！”

天帝居高临下道：“我从不念及私情。”

云华笑了。

天帝离开后，那朵红花摇曳，正在人间的子升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怎么？兄长？”杨戬担忧望着他。

子升回过神，对他弯着眼睛一笑，“无事，你许久未回师门了，我们不如回昆仑山一趟如何？”

子升掌心微蜷，他明白以杨戬如今的实力非但救不出云华，说不定还会让自己送命。

倒不如先让杨戬回师门保命，待修为高到天帝无法撼动，再去救母也可以。

中途要是云华出了什么事，子升自己也能去救人。

只是……

子升双眸的光少了些。

若让他去救人，中途必定会耗费大量灵力，届时他这一缕残魂就在这世上呆不下去了。

杨戬听到子升的安排后点了点头，忽然他眉头一皱，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他的心有些不舒服。

他们回到了昆仑上。

夜晚，他们坐在了悬崖上仰望着星空。

子升问：“小二，你的心愿是什么？”

杨戬怅然道：“我的心愿从未变过，那就是救出我娘。哥哥……”

他看了眼子升，还未待子升说出口，他便道：“我知道哥哥的心愿，哥哥想要匡扶正义，救济天下。”

子升笑着点了点头。

子升瞒着杨戬让其安心修炼，他一边注意着桃山那边的动静，一边计算着他还能在这个世界呆多久。

一百年后，杨戬的修为虽提高了不少，但要想和天帝争斗，怕是没有数万年是行不通的。

子升有些惆怅，可他只能在这个世上再呆六百年了，怕是他在时杨戬是救不出云华了。

子升望向杨戬的侧脸，他做了一个决定。等他陪杨戬再渡过最后六百年，届时无论如何他都会耗尽魂力帮杨戬救出母亲。

这算是他为杨戬做的最后一件事。

此时，杨戬正在收集星光。还差三百年，他就可以真正抱到哥哥了，他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转眼间又过去了两百年。

然而，天帝并不蠢，他早就知道杨戬躲在了昆仑上。

可昆仑山上有元始天尊，除非杨戬自己出来，否则他是无法进去寻事。

期间，他往里扔了几只仙鹤，仙鹤会传信。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仙鹤最终都失去了踪影。

天帝的戾气愈发地重，他清楚，若是再继续耗下去，杨戬只会愈发不可控制。

桃山内，天帝闭目靠在桃树上，此时的他看向云华的眼神中再也没有温情。

云华怎么不知道天帝的冷漠？曾经的温和不过是她附和了对方的倾诉。否则，若他们真有兄妹情义，以昊天的为人她也不会被一直压在桃山下。

云华闭目，她再也没有握住花，而是露出了讥讽的笑。

“你也不必再维持你的假仁假义，你想用我杀了我儿？”

天帝睁眼拧眉，“云华，你……”

云华收起了和善的脾气，她皮笑肉不笑，“所谓的天规天条表面上是真有利于三界，但你却用它来满足你的私欲。你看似正义，但正义只是你用来掩盖内心的一层面纱……”

天帝所想掩盖的东西被揭破，他脸色很不好看。

云华无所谓，她继续道：“你心大了，心里装了太多不属于你的东西，所以你才以己度人，所以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是一个念头……”

“放肆！”天帝遏制不住怒意，他站起身来，浓重威压几乎化为实质。

“放肆什么呢？”云华被震出血来，她趴在石壁上，笑了。

“你说你们都是道祖的弟子，但你不是，你只是童子，一个记名弟子。你并无任何功绩，怎能成圣？！”

此话直接戳中了天帝，他如同疯了一样。

“云华？你也如此看我？世间没有一能信得过的人！我待你不薄……”

“不薄？”云华直接打断了他，“不薄就是利用我杀了我唯一的孩子？！”

天帝的怒火快要烧了桃山，他挥袖而去。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对你客气！”

天帝走后不久，桃山忽然变得炎热。

云华趴在石壁上，几乎要失去灵智。她的身体渐渐透明，但她却笑看远处。

“戬儿，好好活着……”

红色的花朵并未枯萎，它摇曳着，昆仑山的子升脸色变得苍白。

子升望向不远处向杨戬，他清楚他该走了。杨戬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笑看着他。

暗处，杨戬的手攥了攥，手心满是星光。

只需要再给他一百年，他就可以抱到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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