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风忽然大作,挟裹着凉意与细雨飘进窗内,深蓝色窗帘扬起一角,刚好将沈思郁和傅林深遮挡住。
时间放慢了数百倍,世界在这一刻停止转动,仿佛被亿万年的坚冰包裹,风歇雨凝,所有声音消失不见,就连心跳和呼吸都隐没,教室里的十多个学生犹如被按下暂停键楞在原地。
只有眼前人是这方空间中唯一鲜活的存在。
“傅林深。”
“嘭——”少女轻念他的名字,世界猛然甩破冰层开始转动,时间也重新汩汩东流,窗帘垂落,如同降下帷幕,欢声笑语纷至沓来,名为“现实”的戏剧继续上演。
傅林深瞳孔轻颤,往后一躺背抵在瓷墙上,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散漫而恣意。
“听明白了。”他压低声音,眉峰看起来上挑了些,薄唇一开一合,一字一顿。
“沈、思、郁。”
好好的名字,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这么怪?
像是将她拆吞入腹后又缓缓吐出,齿缝间溢出鲜血,残留着骨肉残渣,还隐约带有一丝以及说不出的危险和暧昧。
沈思郁忽然垂头无声笑了笑,随后直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对方,眼神轻蔑。
“听明白了就好。”
说完,她收起笑容,披散的发尾在空中摇荡,似春风拂柳。
傅林深注视那道瘦小的背影离开回到座位后,收回目光转向窗外,抬起手背放在了唇边。
…………
临近十点,安静的教室如同即将沸腾的水,逐渐开始躁动。
守晚自习的是一个年轻老师,象征性地招呼几声便没管了,看样子似乎比学生还着急放学。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被课堂秩序压抑的焦躁气压到达临界点,终于,急促铃声敲响,整栋教学楼同时爆发出类似于欢呼的声音。
一具具灌满疲惫的未成熟躯体涌动着,逃也似的冲出教室,麻木萎靡的脸上泛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之色。
庆祝这一天总算结束。
沈思郁不慌不忙,把没做完的物理卷子和教科书塞进书包里,等人最多的那一批走得差不多了之后才缓缓起身。
楼道并不拥挤,她沿着扶手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往下走,气定神闲,完全不着急回家。
偌大校园沉入黑暗中,只有零星灯光铺成了一条通往校门口的路。
耳边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沈思郁沉默着往前,忽然她察觉到什么,掀起垂下的眼睫,冷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的光。
她站在原地,嬉笑打闹声从后掠过向前去了,而那道紧随的缓慢脚步声却停滞不前。
沈思郁抄起双手,右手食指和中指不断轻点左臂,像在默数计时。
在点了二十下后,转身。
“你是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十月中旬,枯黄叶子挂在枝头摇摇欲坠,许是被沈思郁说话的动静惊扰到,那片经过风吹雨打的残叶再也支撑不住,颤颤巍巍从树下飘落。
微风徐来,那片枯叶摇晃着擦过沈思郁的鬓角和散落发丝,落在了一双干净的白球鞋前,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宛如玉瓷的手捡起了它。
指尖捻弄叶柄,傅林深莞尔,“回家的路就这一条,我不能走吗?”
沈思郁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不过我是不是挡住你了?”
她脚尖一转,侧身,“你先走?”
傅林深扬起手腕,将叶子扔进草地。
即便穿着较为宽大的卫衣,也能看出其中的身形极为单薄,他背着白色斜挎包,双手插进裤兜,散漫随意。
经过沈思郁旁边时,他停顿,稍稍倾身靠近少女,挑起一丝笑来:
“回家见,邻居。”
沈思郁冷冷盯着他,没有回答。
傅林深大步往前,举起手挥了挥,“走了。”
沈思郁捏紧书包肩带,望着少年的背影逐渐远去,愁眉不展,漆黑瞳孔中疑惑忧虑横生。
他这样…算是变态跟踪狂吗?
算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别自己吓自己了。
路上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沈思郁也没有再遇到傅林深。
慢悠悠走到八楼,沈思郁推开家门,客厅灯火通明,电视机里演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狗血剧情。
李疏琴半躺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盯着电视,而沈兴华则坐在茶几边大口大口吃面,时不时抬头望几眼。
“砰——”老旧铁门合拢。
李疏琴闻声看过去,又立刻把目光投入到了电视上,任何话都没说。
沈思郁换好鞋,垂头快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呼……”她不知是叹息一声,还是松了口气。
今天她们怎么在客厅?
李疏琴是沈思郁的母亲,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早出晚归,很忙。
而沈兴华,也就是她爸,是个普通的水电工,上班时间不固定,但最近接了个活,每天七点上班,六点下班,晚上很早就休息了。
一家四口人,很难聚到一块儿。
不过这也正是沈思郁所想要的。
她讨厌和她们共处一室,每当那个时候沈思郁就会极其不自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愤怒地叫嚣,每一根头发都如同导火索,她们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能让瞬间点燃她。
噼里啪啦,一路摧枯拉朽炸烂她的四肢、躯干、头颅。
以及心脏。
她走到窗前的书桌旁放下书包打开台灯,随后拿出物理卷子铺平。
做得七七八八,只空了一些她怎么也想不通的题。
思路在脑子里面转来转去,缠成一根怎么也理不清楚的线,时间流逝,线上出现一个个混乱的死结。
沈思郁揪着头发最终决定放弃,身体卸力靠在椅背上歇了会儿,正准备收拾一下卷子教科书,她余光瞥到系窗户的蓝色细带末尾落在书桌上。
鬼使神差,沈思郁拉住细带轻扯,推开了眼前这扇木窗。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沈思郁还是被对面少年吓了一跳——他整个人坐在窗户边,银色头戴式耳机夹在脑袋上,背靠窗框,脚尖抵在另外一边,两只修长的腿,一只屈着,一只不要命地垂在窗外。
小手臂搭在膝盖上,拿着一本不太知名的悬疑小说,目光专注,像是在认真阅读。
“……”
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或者精神方面有疾病?
沈思郁一言难尽,叹息着伸手想要拉回窗户。
这时,对面的人取下耳机,面露微笑,“晚上好啊,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拉窗户的手顿住,沈思郁抬眸看向傅林深,嗤笑道:
“这么晚了不睡觉…就是为了装个二五八万的逼?”
似乎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白,傅林深愣了愣,右手胡乱摩挲额头遮挡住面容,略显慌乱。
“我这不是等了半天没见你开窗吗?”他讪讪道。
沈思郁沉吟片刻,“那我现在开窗了,你想做什么?”
傅林深顿时喜笑颜开,也不知道沈思郁哪个词戳到他点上了。
“我想……”他收回腿,然而没稳住重心,一个翻身摔到屋里地上,“哎哟我…!”
沈思郁:“……”
不仅脑子有问题,还四肢不协调。
傅林深爬起来,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把掉落在地的悬疑小说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随后将手肘搭在窗框边,身体前倾。
少年的眼角眉梢蕴含灵动之意,其中还夹杂几丝得意张扬的青春气,清澈如泉水般的莹润双眸斟满荡悠悠的悦色。
清冽声音融入黑夜,漫到少女耳畔。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朋友啊……”沈思郁咂摸了一下这个词语,而后抬眸,那双漆黑眼珠中如有万千凌冽风雪。
她绕过书桌走到窗边,语气淡淡,交缠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我不需要。”
对方表示明确拒绝,傅林深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依旧保持着温润的笑。
“我知道你现在不怎么需要,但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了,欢迎随时敲打我窗。”
他摊开双臂,像对沈思郁张开了怀抱,“反正一时半会儿我也搬不了家。”
“那邻居。”傅林深拉过窗子,脸上的笑容晕染得更开,“晚安。”
沈思郁伫立窗边,站得笔直,像是一颗颗肆意生长的小树,在那扇窗户即将关上时,她轻轻开口:
“傅林深。”
“嗯?”少年关窗的手顿住,看向对面,“现在就需要我这个朋友了吗?”
沈思郁直直望向傅林深的眼睛,想要从中探出一些信息,然而早上那道粘黏的“恶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居然是……真诚?
沈思郁不解,适才做物理题那种小脑被线缠住的感觉又来了。
想不通。
“为什么?”她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们不过才见了两面而已。”
“我身上有哪点让你感兴趣?”
傅林深将窗户推开一些,探身对上少女凝视打量的目光,笑道:“因为你很漂亮。”
沈思郁眉头皱起,不由得收紧了抓窗框的手,“什么?”
“我说。”少年重复,“因为你很漂亮。”
“听明白了吗?沈思郁。”
沈思郁噎住,“你……”
倏忽,柔和的光倾落,宛若于两人之间搭了一条无形的桥,彼此的身影更加清晰地倒映在对方眸底。
沈思郁顺着那道光仰头。
圆月高悬,硬生生将浓郁深邃到拨不开的夜色烫出一个明亮的洞来,周围点点繁星若隐若现,浩渺无垠的天幕似巨大画卷在眼前铺展。
“你看,月亮出来了,明天肯定是个艳阳天。”
傅林深凝眸着少女欣赏月亮的模样,声音轻快:
“不会再下雨了。”
“……”
沈思郁出神地望向那轮好久不曾出现过的明月,被月光沁润的眼眸中出现一丝微弱的凄然,她喃喃:“是吗?”
没有人回答。
———
深夜,万籁俱寂,那扇木窗合拢紧闭,外界无法窥探,隐匿于幽深眸底的恶意再次浮现,蔓延到浓郁如墨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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