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场雨

六点半左右,沈思郁和往常一样坐在教室里,课桌上摆着昨天没做完的物理题。

新的一天,说不定会有什么新思路。

“空间分布着有理想边界的匀强电场和匀强磁场……”

出于习惯,沈思郁在思考时喜欢咬笔头,题目越难咬得越凶,笔袋里的几支签字笔就没有完好的。

她在草稿纸上推算,密密麻麻写满了快一张A4,终于算出ABCD四个选项中的其中一个。

应该……对了!

恰巧这个时候有人推开了教室前门,沈思郁闻声望去,撕扯开线做出题的喜悦之色还没来得及褪去。

不过很快,那笑就和雨一样停住了。

傅林深站在门口,半边脸颊高高鼓起,手里捧着塑料袋,里面装了几个小笼包。

香味飘进来,沈思郁不由得蹙起了眉。

她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别人却有。

各种各样的食物味道缠绕,空气中飘了一层油腻腻的水花,每次呼吸都让她想吐。

脚步声逼近,整洁桌面落下一道阴影,刚好将沈思郁包裹其中。

“早上好。”

略带嘶哑的嗓音飘落耳畔,沈思郁拿笔的手顿住,半瞬后才在选择题旁洋洋洒洒写上一个“B”。

她没抬头,也无回应。

傅林深倒也不觉得尴尬,长腿一垮反坐在木椅上正对少女,因为早起而显得有些浮肿的眼睛微微眯起,像笑,又像是在细细观察。

“你每天都起那么早吗?”

“吃早饭了吗?”

“大清早就开始做卷子啊?昨天晚上也在做,休息一会儿呗。”

“不是还没有教到这里吗?”

“哇你提前预习了?好厉害。”

“诶要不要……”

对面人喋喋不休,沈思郁忍无可忍,掀起一双怒目,强烈寒意从眸底迸发,比苍郁的冬还要让人感到冰冷。

“不要。”她沉声道,“不要再来烦我。”

“我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你这种朋友。”

“听明白了就回到座位上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傅林深面上浅淡的笑意渐渐凝固,化作和沈思郁眼中一样的冰。

四目相对,无声博弈。

最后还是傅林深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少年举起双手,做出投降般的姿势,“我不应该在你做作业的时候打搅你。”

“我道歉,能原谅我吗?”他笑着,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如果能的话,我马上就滚到最后一排去。”

沈思郁撂下笔,抄起双臂放在胸前,干裂苍白的唇扬起极小的弧度,“意思是我不原谅,你就不滚?”

少年嬉皮笑脸凑近,“道歉就是要道到当事人满意才行啊,不然算什么道歉?”

沈思郁倾身,手肘搭在桌上,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私密空间被打破,呼吸一涨一落,如潮水与沙滩厮磨。

她声轻语细,话音回荡在教室上方,空灵清幽。

“我不原谅,爱滚不滚。”

傅林深往后退,后背突出的脊骨抵在课桌边缘,脸上依旧挂着懒洋洋的笑。

“好吧好吧,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沈思郁垂眸不再看他,木椅和地面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傅林深离开了。

她重新拿起笔,看向下一题。

“如图所示,两水平面之间的距离来日方长……”

嗯?

沈思郁猛地回神,扯了扯头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读题。

“距离为H,其间的区域存在我道歉能原谅我吗?”

“先后以相同的初速度沿我想和你做朋友的方向射出……”

“………”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一直想到他?

沈思郁感到烦躁,在草稿本上乱画一通。

胸膛胡乱起伏着,她握紧笔,漆黑的眼珠中倒映着一片狼藉的草稿本。

白纸上的一根根黑色线条像是干瘪无力的血管,凌乱无序地缠绕着,撕开的碎纸脆弱地向外翻,如同伤口边缘血淋淋的碎肉,从中还能窥见内里完整的白骨。

好烦。

可越是烦什么,想要极力想忽视,就越是清晰。

明明早读声那么吵那么杂,可他的声音偏偏能穿过人群准确无误降落耳畔。

为什么?他不过才出现几天而已。

为什么?

沈思郁想不通,集中注意力放到语文书上。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下雨了,把伞拿着吧。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你看,不会再下雨了。

思绪还是错乱,沈思郁闭上眼,心中燃一股无名火。她抬手,指尖没入发根用力揪住,头皮撕扯的痛感暂时压下了其它情绪。

整整一上午,傅林深没再来烦她。

到了午休时间,沈思郁掏出提前买好的面包,边撕包装边敲了一眼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十二点十三。

吃完面包,她拿出湿纸巾擦了擦手。

十二点二十。

沈思郁敛眸,将纸巾扔到空包装袋里。

垃圾桶在教室最后面。

她起身离开座位,余光看到后排位置空无一人。

他不在。

沈思郁站在垃圾桶前楞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并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回到座位,在层层叠叠的教科书里扯出未读完的《罪与罚》。

页数从右往左翻了十页,困意渐渐袭来,沈思郁戴上校服帽子遮挡住自己的脸,趴在课桌上睡了过去。

少女陷入绵软的梦里,好像有什么声音,飘渺又虚幻,似春风掠过。

一抹温暖的斜阳通过窗户探进教室,万千渺小尘埃在光束中起舞,而同样身处光中的少女却静止,即便只有一道背影,也犹如珍贵的名画。

一瓶旺仔牛奶和一包旺仔奶糖放在在她面前还没来得及合拢的书上。

睁着大眼睛的卡通人物盯着她笑,最后一排的少年也看着她笑。

临近午休结束,回家和在宿舍休息的学生陆陆续续来到教室,沈思郁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的眼,两张喜庆笑脸闯入,幽深的眸底荡漾起一圈红色涟漪。

或许红得过于强烈,少女的眼神似乎变得有温度了些。

她拿起旺仔牛奶看了看,然后转头望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少年埋着脑袋在睡觉。

不过片刻,沈思郁收回目光,眉头微动,冷冷如雪的脸上融化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

下午课程全部结束,只留有四十分钟的吃饭时间,接下来又是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晚自习。

沈思郁没什么食欲,但坐了一天,身体实在是僵硬得不太舒服。

出去走走吧。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手把那包奶糖塞进校服外套兜里。

苍榆一中占地四百余亩,环境十分优美,绿化做得很不错,四季常青。

其中有一块专门的花园叫博高园,亭台轩榭,小桥流水,茫茫苍翠,别提多雅致了。

平常也没什么人。

因为教导主任会去那里抓早恋的情侣,一逮一个准。

十月中旬,桂花香气氤氲,沁人心脾。

沈思郁扬起脖颈深吸一口气,清新的味道在鼻腔蔓延,神清又气爽。

傍晚时分,天空成为大自然尽情发挥的画布,各种色彩争奇斗艳,

少女径直往前方走去,步伐坚定,姿态高昂,仿佛不是在散步,而是去收复失落的疆土。

现在正是初中部放学的时间,一大群稚气未脱,穿着绿色校服的小孩儿叽叽喳喳,追逐打闹,像是竹子成精了。

广播里的音乐陷在繁杂的吵闹中,悠扬却又沉闷。

不知名的纯音乐渐渐走向高/潮,开始变得激烈,沈思郁也走得越来越快,破开平静无波的空气,掀起一阵微小的风。

流散黑发贴在少女苍白脸颊上,她垂头抬手拨弄开,正好掩住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

再次昂首时,她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

到了博高园内,周围骤然安静。

沈思郁垂眼,在悬铃木下伫立,掏出兜里的旺仔奶糖撕开包装,拿出一颗糖放进嘴里,而后迈步去往湖心亭,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趴在木栏边盯着水里的金鱼。

“你有跟踪人的习惯吗?”她开口,目光却仍然跟着某条游鱼。

“傅林深。”

“……”少年沉默一瞬,施施然回答,“应该不算有。”

沈思郁莞尔,转过身体看向他,紧接着抬起小腿重重一落,刚好落在傅林深的影子上。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沈思郁起身,脚尖碾了碾地面,“很好玩吗?”

她的语气带着一股不明的潮湿阴冷,然而傅林深还是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又来和你道歉了吗?”

“教室里人太多,这里刚刚好,安静,适合道歉。”

他微微弯腰和沈思郁对视,漂亮的瑞凤眼里笑意盈盈,“怎么样?稍微有一点点消气吗?”

沈思郁愣怔,回过神来反问:“你觉得呢?”

傅林深的表情忽而变得认真,“我觉得你有。”

这样笃定的回答倒把沈思郁搞懵了,她蹙眉轻笑一声,“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傅林深弯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糖好吃吗?”

沈思郁抿了抿口中的糖,丝丝甜味化开。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确实该消气了。”沈思郁背起双手,白色帆布鞋在地上轻点,“但如果我不呢?”

“那就继续道。”傅林深手放进兜里,拿出一朵纸花。

“上课的时候做的,别生气了。”

纸花折得很好,甚至可以说精致,花的褶皱纹理都有。

沈思郁看看花,又瞧瞧少年。

“送我一朵白花?是不是不太吉利?”

少年耸肩,无奈道,“试卷只有白的,没办法。”

“不知道用红笔涂色吗?”

“诶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

因为你傻,沈思郁腹诽。

她扬起唇,正准备接过那朵花,一道洪亮的男声突然响起:

“亭子里面那两个学生!几班的!年纪轻轻不学好!给我过来!”

两人齐刷刷望向左边,纸花横在两人中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是教导主任,抓早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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