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郁漆黑的眼珠转向少年，而后才侧头面对他微微一笑。

“教导主任已经好久没来过这里了，看来天意都不让我原谅你。”

傅林深挑眉，指尖捻了捻纸花。

他开口，语调轻快，带着目空一切的无所谓，“那可不一定。”

说着将纸花塞进了少女的校服兜里，随后摊开双手，“看见没有，人定胜天。

教导主任见她们迟迟不过来，甚至敢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再次愤怒大喝：“我喊你们过来！听不到吗？！”

沈思郁瞥嘴，满脸不耐，无奈叹完一口气迈腿朝前。

傅林深紧随其后。

那双眸底倒映少女纤细瘦小的背影，盘旋其中的幽暗蔓延，他垂眼，洁白干净的帆布鞋随着女孩的脚步起起落落，忽然它停下，那缕虚无的幽暗瞬间化作荆棘攀上了沈思郁的脚踝 `

“别跟在我后面。”

低沉冷淡的声音将少年从虚无中扯回现实，他抬眸，眼中已然明朗如新，少女身影变得更加清晰。

只见沈思郁回头，散下的碎发遮挡住半张脸，眼睛显得更大，像是浩瀚宇宙里的黑洞。

“知道了。”傅林深长腿一跨，来到沈思郁旁边。

两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而行。

“诶你说，我们会被处分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是年级第一，班主任会偏袒我，教导主任也舍不得处分。”

“哇哦挺厉害嘛……”

————

“你瞧瞧！你瞧瞧！”罗大伟指着面前的两个学生，“她们这是什么态度？！学校三令五申不准早恋！年纪轻轻不学好！”

办公室内，沈思郁和傅林深一左一右站在班主任旁边，不约而同低着脑袋。

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叫安柠。

“罗主任，你肯定是误会了。”

安柠急忙上前解释，并挥手让身后的两个人出去回避。

沈思郁背着双手离开教室办公室，颇有点儿闲庭信步的架势。

她走到门口，懒懒往墙上一靠，后脑勺抵着白墙，目光平静而淡然。

“抱歉啊。”傅林深学着她的样子靠墙，“这次打扰你散步了。”

沈思郁没说话，只是盯着走廊地板。

傅林深估计她是真的烦，便没有再主动说话。

晚休时间，整个校园回荡着听不清的广播声，偶有几个学生经过办公室门口，朝站立于此的少年们投去八卦的眼神，后又嬉笑打闹着走了。

“傅林深。”

沈思郁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飘渺，如雨雾那般一不留神就再也找不到。

少年面容微动，转过头看向对方。

“你到底是想和我做朋友。”沈思郁探身凑近，“还是想和我谈恋爱？”

“我……”傅林深哽住。

少女弯唇，虚弱苍白的脸色因为这笑泛开了一些色彩。

“你什么？”她反问，脑袋微微歪着，柔软黑发散下。

傅林深的视线定住，瞳孔却颤了颤。

“我没有那种想法。”他说，“我真的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沈思郁唇角的弧度变大，眼尾那簇浓密的睫毛掩住眼睛，乍一看，像是那张白得近乎快消散了的脸上出现了两个被人生生剜去的洞。

“是吗？”

“那还真是白被教导主任抓住了呢。”

傅林深缓缓挑动眉头，背脊从墙上挺起，“什么…意思？”

沈思郁收回笑容敛眸，重新恢复成冷漠的模样，“没什么。”

“开个玩笑。”

“这种事情没什么值得道歉的，是他抓错了人，要道歉也应该是他道。”

傅林深重新靠回去，右脚抵住墙上的瓷砖，抄起双手，“教导主任面子多大？怎么会给我们这种学生道歉？”

沈思郁踏出脚，足尖转动，绕了半圈到傅林深面前。

“我们打个赌吧。”

“……”少年的瞳孔如幽静湖泊，倒映着少女的面容。

“赌什么？”

“如果教导主任出来和我道歉，你以后就不要再来和我说话。”沈思郁将碎发撂到耳后，唇角勾着一丝似挑衅似得意的笑。

“怎么样？”

傅林深闻言轻笑出声，眼睛弯了起来，少女昂头桀骜的身影在他眸中漾开。

“好啊。”他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就好。”

沈思郁背着手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靠墙，不再言语。

不多时，罗大伟和安柠一同从办公室出来。

罗大伟举起手在两人中间指指点点，目光也随之游移，“女男同学之间一定要有距离感。”

“现在正是读书拼搏的年纪！一定不要去想那些！”

他念叨了好几分钟，最后看向沈思郁，“你这个成绩啊一定要好好保持下去，最好是再努点力，争取再提个十几分，不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

“今天这个事情确实是老师误会你们了，有错就改，老师给你道歉。”

沈思郁礼貌微笑，“好的，我一定努力，谢谢老师教诲。”

“好好学习，老师相信你。”

罗大伟心满意足，然后又转向傅林深，表情瞬间垮塌，变得严肃，开始呵斥。

“才转学过来，心思还没摆正吗？！你……”

傅林深怔住，往旁边瞥——沈思郁目视前方，面色依旧冷淡，但隐约又透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柔和。

她这算是高兴吗？他暗想道，不过教导主任的态度怎么差那么多……

教导主任离开，这道小插曲终于过去，安柠这才有机会插话。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儿？”她对傅林深道，“你才来两天，就开始祸害我班上的女生了？”

傅林深悻悻，“老师我没有，只是出去散步遇到班上同学过去打个招呼而已，是教导主任误会了。”

安柠皱眉，表情透着浓浓的倦意，“这次就算了，这种事情不要再有下次。”

“同学之间保持距离，知道吗？”

沈思郁附和颔首没说话，傅林深倒是连忙应好。

“好了。”安柠挥挥手，“快上课了，回去吧。”

得到可以离开的应许，傅林深喜笑颜开，“谢谢老师！”

安柠回了办公室，沈思郁不语，转身默默向前走去。

傅林深大步一跨跟上了她。

啧，烦人。

沈思郁停驻，仰头掀眸，一道凌冽刺骨的视线射出，“不愿赌服输吗？”

傅林深眼珠子一转，随后比了个“OK”的手势，在紧闭的唇缝间一拉，示意自己并没有说话。

沈思郁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兀自快步走了。

…………

第一节晚自习开始，沈思郁看了眼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今天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

先做哪科？都是第二节晚自习收，先把简单的做了。

沈思郁抽出语文卷子，翻到老师布置的那篇阅读理解开始认真看了起来。

然而没过半响，之前感受过的那道粘腻目光又缠住了她。

沈思郁叹气，心中暗骂了一句“神经病”，随后集中注意理不再去关注外界。

她没有回头看过一眼，甚至没怎么抬头，全身心沉在书海里，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才如梦方醒。

将那本还未看完的《呼啸山庄》放进课桌里，沈思郁和往常一样，不慌不忙，等大多数人走了之后才缓缓起身。

苍榆是座没什么夜生活的城市，临近十一点，学校外的商铺大多关闭，街道两旁的路灯藏匿树旁，影影绰绰，落下一地斑驳。

周遭一切都陷入浓郁暗淡的夜色。

“啪嗒—啪嗒—”

身后的脚步声清醒可闻，似乎主人并没有想隐瞒其踪迹，但每次落点都十分巧妙的隐蔽在沈思郁的步伐中。

与之而来的，是比以往都要炽热的视线，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牢牢将沈思郁圈在其中。

挣扎不得，逃离不出。

沈思郁甚至能感受到那道灼灼目光在不断游移，轻佻而狎昵地滑过自己身体每一处。

这让她生出了一种仿佛被人扒掉衣服全身**走在大街上的不自在感。

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沈思郁叹气、转身，眼神写满不耐和厌烦。

而身后人见状只是再次比起手势拉了一下唇，表示自己没主动找她说话。

沈思郁张了张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算了，随他，懒得管。

看谁犟得过谁。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这种诡异的相处方式。

沈思郁只感觉自己身边跟了一只执念颇深的怨灵。

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无论去到哪里，即便不见其人，也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

还挺有意思，但时间一长，饶是沈思郁这种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人也有点儿忍不了了。

她讨厌自己想一个人的时候却仍旧被窥视。

————

是夜，天气微凉，静寂。

沈思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终于，她决定不忍了。

犟不过他。

沈思郁站立于窗前深吸一口气，旋即推开木窗。

“傅林深。”她轻声喊道，声音冷淡，无波无澜。

“哒哒——”手中转的笔忽然掉落，坐在窗前的少年眉头微动，他直直望着对面，右手在桌面上摸索。

找到笔了。

他继续转笔，不语。

目光相撞，溢满沉默。

沈思郁敛眸片刻又抬起，眼珠异常漆黑，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到底想干什么？很好玩吗？”

傅林深放下笔，走到窗前斜身一靠，“我没干什么啊。”

“你……”沈思郁气结，“你赖皮。”

天天跟着她，和变态跟踪狂一样，还叫没干什么？

“哪里有？”傅林深耸了耸肩，“我已经快一个多星期没找你说话了。”

少女无语凝噎，“那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自己找不到路上学回家？”

傅林深强词夺理，“这说明我们有缘分嘛，正巧上下学都赶在一个时间点了。”

“不可以吗？”

沈思郁双手撑在桌面上，手指收紧，关节泛出不正常的白，低声喃喃，“不可以。”

她垂头，目光不知落向何处，“傅林深，不可以。”

“什么？”

虽说挨得近，但两栋居民房还是一段距离的，傅林深显然没听清楚少女的自语。

“我说。”沈思郁提高音量，语气和困在泥潭里的死水一样寂然幽沉，“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傅林深迅速回应，声音明朗有力，像是一颗在水潭里滑行的漂亮石头，瞬间破开无波无澜的黑暗水面。

沈思郁闻言望向对面，少年斜斜靠在窗边，抄起双手，随意懒散，刘海散碎的发尾有些掩住眼睛，下半张脸瓷白瘦削，晚上光线昏暗，乍一看，不像活人，倒像是个纸人。

她没有应答，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望着对方、静默。

什么声音都没有，世界彷佛再次陷入虚无之中。

良久，瞳孔深处那道身影动了动，少女眼尾那簇睫羽也随之震颤，而后她再次开口：

“不赌了。”

“我收回这场赌局。”

“不要再这样了，傅林深。”

傅林深身形未动，呼吸却短暂一滞，他眯了眯眼，“我能好奇地问问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沈思郁眸色悠然，轻轻喊了一声少年的名字。

“嗯，我在。”傅林深应到。

“我的疑惑和你一样。”沈思郁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执着？是青春期特有的中二病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