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梦魇

11、

段如意落泪的缘由终究没对人讲,当晚却留了莫氏于段府叙旧。

安红豆临别辞行,总觉得段如意的眼神有些古怪,她拉着自己就像相识已久,切切叮嘱,让她日后一定常来段府。

夜幕初升,送客的马车先到了东十八巷,司文月下车前有些不舍地拉住安红豆。

“安姐姐,曲中唱的可是自己?”

安红豆看了一眼一脸认真的司文月,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说:

“傻丫头,说书唱曲而已,都是故事。”

“以后,月就是安姐姐的家!”

司文月不理会安红豆的故作轻松,拉起她的手言辞恳切地表达着自己,眼神干净又坚定,似乎认定了安红豆唱的就是她自己。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安红豆第一次感受到交易之外的给予,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忘记自己的身份,任由另一个人的温度在手中荡开。

夜色中的京都安然沉静,安红豆回到安宅时郑丫头和哑婆婆早在门口等候。下车后她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灯火隐隐,转身被关在了厚重的木门之外。

那一夜她辗转难眠,想着司文月说的话“月就是安姐姐的家”,想着段如意那张脸和复杂的眼神,她不由得抬起手,在黑暗中去摸索自己的脸。

最后,她还是想到不三不四已经到了京城,鸣沙阁的事不能再拖。

不知到了几更,安红豆迷迷糊糊睡去,却又从一个漫长的梦中挣扎着醒过来。

汗水浸湿薄衫,安红豆起身摸索着点起灯烛,一阵寒凉自背后蔓延。

她绻缩回床上,双手反抱着自己的肩,默默看着如豆灯火将斗室照亮,光影中她的脸宛如冰雕玉琢,皎洁无瑕。

安红豆眉头微蹙,许多年来梦中无脸的女人,容貌竟变得清晰,那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腕上一颗赤豆大小的红色胎记,就在刚刚,那个女人拉着自己,呼唤着她的名字:红豆,红豆……

那声音轻柔如春风拂过面颊,像清溪流过心田,所经之处,荒芜中瞬间草长莺飞。

可是她回头时,那女人的脸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那人竟是段夫人!

她惊恐地想甩开被牵着的手腕,却怎么都挣脱不了。

梦醒已是寅时,点灯静坐,深秋露寒,已再难入睡。

安红豆披衣下床,将案头灯烛一并点着,她记得自己从几时起开始怕黑,总要在入夜时多点几盏灯,照亮她这红豆居每一处,方才心安。

她从身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随手翻着,里面掉出几张纸,却是从司文府带回来的书稿。

凑在灯下细看一回,将书稿小心收进案头一个木匣里,起身拿来到窗前。

卯时将近,安红豆穿戴整齐,她看了一眼门口的花架,将那本写满名字书翻到倒数第三页,朱笔落下,几个京城无人不晓的名字被圈其中。

天亮之时,她唤来郑丫头。

“想不想去个好玩的地方?”

安红豆的问话让郑丫头本能的摇头,好玩的地方不是房顶偷看,可能就是墙头窃听。

可不由得他愿不愿意,安红豆已近拉着他出了门。

“红豆姐,红豆姐慢点走,到底是哪里呀?”

“尚书府!”

——————

尚书府。

两进院子,钱允起居在后院正堂,东厢住钱允长姐钱美娣母子。

庭院整洁,无过多景饰点缀,屋内陈设更是简单至极,一点也找不到刑部最高长官的富贵痕迹。

钱允身那件灰色棉袍,因为浆洗多次,已经有些泛白。他坐在书案前翻阅着一本书,清瘦的脸庞在晨光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清正廉洁,两袖清风的官员。

他小心地翻着书,这是他少年苦读时的习惯,至今他仍珍惜书本,因为他能离开三间草屋,住进这个院子皆是书中得来。

“老爷,王大人来了。”

亲随小五站在门口小声说。

钱允看完最后一行文字,合上书细细抚平书封,才抬起头来。

“去西跨院小书房吧,我随后就到。”

小五应声而去,钱允拍拍身上衣服,先到了东厢,长姐钱美娣屋里。

与钱允居处不同,她这屋里红木家具都是上好的,陈设也尽显华贵。虽然钱美娣还保持着早年习惯,每日早绩麻夜纺纱,但毕竟与当年的山东老家不同了。

“长姐,睡得可好?”

钱允恭恭敬敬站在仔细搓着麻线的钱美娣面前,像早起请安的孩子,在等着母亲的训话。

“冬生呐,说过多少次了,有公事你就去忙,别耽误百姓的事。”

钱美娣五十多岁,已是满头白发,她娴熟地劈麻搓麻,声音慈祥温厚。

“长姐,冬生今日休沐。”

“休沐,休沐好呀!来,劈麻,还会不?你小时候读书想偷懒,就帮我劈麻。”

钱美娣笑着把一片麻递到钱允手上,钱允接过麻,顺势盘腿坐在了姐姐身边的蒲团上,熟练地将手上的麻一缕缕撒开。

“那时候一家的生计都在长姐这纺车上,冬生怎能忘了这活计。”

“你呀,从小就刻苦,什么活都争着干,在外面得一个果子都要带回家给我尝一口……这一晃眼你都四十岁了,姐是老了咯!”

钱美娣一边搓麻,一边和他一手带大的弟弟闲谈。钱允眼角隐隐湿润,转问外甥李天远。

“天远早起去西郊买麻,这会也该回来了。”

钱美娣话音刚落,李天远就扛着一捆麻走到院里,他把肩上的麻往水井旁,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兴冲冲地进了屋。

“娘,舅舅,今天这捆麻可够您忙乎几天了!”

李天远阔肩窄腰,体量风流,面容俊朗,眉宇间与钱允有几分神似。

他一进门就蹲在了钱美娣身边,乖巧地依着两位长辈。钱美娣把钱允手上的麻接过来放在地上,拍拍手准备起身,两个男人忙上前小心搀扶。她看看儿子再看看弟弟,笑着摇头。

“两个官老爷陪我在这里搓麻,哈哈,我这是啥福分啊。我不搓了,难得清闲一日,别都围着我转,忙你们的去吧。”

钱允陪姐姐钱美娣搓麻闲话期间,小五已经在中门偷偷望了两回。

“长姐,那让天远陪着您走走,冬生去去就回。”

钱允恭恭敬敬给姐姐行了礼,又招呼李天远好生照顾,才转身去了前院。

“大人!”

赤衣堂长使官王云杰焦急地在屋子里踱步,见钱允走了进来,急忙上前行礼。

“一早过来,想必是要紧的事吧?坐下说话。”

钱允对下属总是很温和。

“大人,桃花源那个案子,我们查到了一些线索。和这两年多京城这几起案子,确实有些牵连,都涉及一个江湖门派,无岸镖局。”

王云杰本不想让张道名费心思去查,可这个愣头青硬是查出了点眉目。既然查出了什么,与其让他和上司说,就不如自己亲自跑一趟了。

不管赤衣堂受不受待见,他到底是头儿!差办好了自然是自己领导有方,办砸了也是下属办事不力,于他怎么着也不是坏事。

“无岸镖局?”

钱允放下茶杯,语气有些疑惑,表情却波澜不惊。

“对,无岸镖局名为镖局,实则是个专门做杀人买卖的杀手窝子。没有人知道他们堂口在何处,只知道无岸镖局个个都顶级高手,也不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只听说北国境内他们接的活,基本上从未失手。”

无岸镖局这个事,王云杰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但是他告诉钱允的时候,在张道名的基础上,又加以润色,这样就更显得他们查到这消息不容易。

“竟有如此组织?收受银钱取人性命,我北国盛世之下,竟会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简直无法无天!”

钱允听罢王云杰的话,气愤地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拍案怒斥。

王云杰后背一直,端端坐起,接着说:

“大人放心,此案虽然难查,但是只要有突破口,就是掘地三尺,我们也要把这无岸镖给找出来!”

王云杰这些话说得有多言不由衷,钱允就能给他多大程度的肯定。

钱允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说:

“王大人,赤衣堂是我刑部的一把利剑呀,不至关键时刻,从不轻易出鞘。这几起案子,是你们为朝廷出力的时候了,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务必在年节之前有更大突破。”

一番话让王云杰热血沸腾,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忙又表了一回忠心。

临走时钱允让小五从府上支了二十两银子,嘱咐回去分发给赤衣堂捕快,王云杰更是感动得屁滚尿流,出了尚书府,便直奔玉露阁而去。

二十两,可买小柳娘子房中一夜**。

“老爷真让赤衣堂去查?”

小五一收拾着桌上茶水,一边不解相问。

“他们……一群酒囊饭袋。好了,回头告诉少爷,这几日少出去鬼混……不,你去唤他来。”

钱允迈出去的脚步又退了回来,坐回桌前等外甥李天远。

“舅舅,您找我?”

李天远对钱允恭恭敬敬,可眼神中已经明显有了几分闪躲。

“远儿,三日后你便要赴津门任职,文书都已经在你手上了,可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这几日就在家中好好陪陪你母亲,无事最好不要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处,明白吗?”

钱允语气渐重,最后一句是警告,也是命令。

“是,舅舅。远儿已成人,再不会做错事让您和母亲忧心了。”

钱允欣慰离开,李天远唇角不屑的笑,却随着他渐远的背影慢慢放大,最后变成一个扭曲的弧度。

李天远晚间终究还是和赵滨海去了鸣沙阁。

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他这等下流坯子,又怎会错过青楼女子第一夜?

在安红豆和郑丫头将蒄儿姑娘今晚“盘花草”的消息,传遍京城的时候,她就知道李天远和赵滨海都不会有例外。就算钱允三令五申,也挡不住他的宝贝外甥一心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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