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奇特的酸臭味闯进池照秋的鼻腔,闻着像是穿在汗脚上一周未换的臭袜子一般霸道且令人窒息,而身后的胸膛随着说话呼吸上下起伏,软热的气息透过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背上,
池照秋的胃和喉咙忍不住翻腾起来,生理性的厌恶与呕吐感让她刚清醒没多久的脑子又开始痛起来,破罐子破摔地想: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杀要剐都快些,别再让她受罪了。
“你到底是谁?你族人又与向家有何关系?”向月枝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不解困惑,声音依然清亮。
“有何关系?!”
哪知黑熊精听她反问,情绪骤然激动,细瘦的瞳仁几乎要从圆圆的眼眶中蹦出来,双手用力捏紧,池照秋肩膀一麻,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下意识咬住嘴唇压住痛哼声。
但那锃亮的刀口突然朝她逼近几分,几乎要贴到她的脖子上。
池照秋瞥着刀尖,再次搬出之前那套说辞安慰自己:没事,反正也就痛一下,大不了回去重新写她的项目。
然而在死亡面前,尽管她努力保持冷静,调整呼吸,仍然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发颤着。
向月枝面色终于完全沉了下来,漆黑的眼扫过刀口望向黑熊精,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你们向家人将我族人活生生剥下皮毛,又取出他们的骨头雕刻成骨链,我那日亲耳听见那群屠夫称自己为向家人,是在替天行道!难道你现在想说,这些不是你们向家人做的吗?又或者想说,你们身为向家人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情都与你们两人无关?!”
说到激动处,黑熊精浑身激烈地颤抖起来,池照秋看不见他神情,但眼前落下一滴雨,砸在刀上。
高台上又陷入了寂静,池照秋感到背后猛烈起伏的胸膛节奏缓了一些,黑熊精似乎在组织语言,再次开口时声音沙哑却也平静:“想让我放了这个人类?也可以,就由向家家主来选吧,你是要选这个人还是镇中无辜的上百人?”
众人神色各异,白衣男人看笑话似的观察向家两人表情,而被遗忘在角落的辛夷手指微动,抬头看向那位名声显赫的向家现任家主。
在众人注视下,向月枝垂目望向镇里仓惶奔逃的人群,顿了片刻,目光慢慢移到了被刀扼住脖颈的少年身上。
镇上仍有百余人还未疏散,而此刻还在镇里的另一位白衣捉妖师是好是坏她也并不清楚。
百余人的命与一人的命,该选哪个,显而易见。
池照秋对上向月枝平和且不带丝毫感情的双眼,呼吸一滞,下意识看向她身后的向云曜。
一刻前还与她大声谈笑的少年此刻垂着头沉默不语,手臂垂在身侧,手指虚虚握着剑柄,并不看她。
池照秋的心一寸寸变凉。
而身后黑熊精瞧着向月枝无动于衷的表情,似乎被她冷静的态度激怒了,此刻正破口大骂,尖酸嘲讽着她的伪善。
末了,似乎觉得逼得还不够紧,于是添上一句:“现在立马告诉我你的选择,否则不管是这个人还是镇里的人,都得死。”
向月枝微微皱眉,黑熊精似乎料到她想说什么,大笑道:“我也会死,但死前能拉这么多垫背的,倒也不亏!”
“我知道了,”向月枝淡淡开口,目光划过池照秋的眼,一字一顿道:“我选镇中人。”
“好!!”那黑熊精仰头大笑,似乎很满意向月枝的选择,刀口在池照秋脖子前比划一番。
“那你们这位朋友的命,我可就收下了。”
话落,他毫不犹豫地举刀向池照秋脖颈划去。
“等等!”
左后方传来女孩破音的吼声,高台上众人皆愣了一瞬。
池照秋眼睛闪过一丝金光,趁着这刹那的空隙猛地一挣,竟从黑熊精的桎梏里生生挣脱出来。
黑熊精瞬间反应过来,五指往身前用力一抓,抓了个空,于是扭头边大吼着,边举刀向她冲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池照秋会朝向家姐弟跑去时,她却脚尖一转,冷不丁地转到黑熊精背后,奋力一跃跳到那健壮的背上。
池照秋能感受到手指触碰到的□□是如何强劲有力,坚硬如铁的肌肉与宽阔的肩膀似乎都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发冷,不住颤抖着,而腿正一点点往下滑,脚下的布料又滑又薄,她几乎攀不住要掉下来——
就这样掉下去被杀死,或是用尽全力博得一丝生机?
该选哪个,显而易见。
抖如筛糠的四肢爆发出惊人的韧劲,池照秋扯着不知是毛发或是什么的东西,紧紧缠住男人,细瘦的手臂利落又迅速地绕过黑熊精粗壮的脖子,狠狠往后一扣。
黑熊精很快便被卡得青筋暴起,面色胀红又变紫,原本掐着她手臂的手改变策略,急急往身后抓去。
数条藤蔓袭来,扯住了黑熊精粗壮的手,为她再次赢得一瞬空隙。
也就是这一瞬,池照秋突然卸力,藏在袖口的剑闪过一丝寒光,如蛇一般朝猎物的脖颈迅猛刺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池照秋脑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不知在哪看到的冷知识。
据说人的脑袋在被砍下时会有十秒钟左右的自我意识,能眨眼,能动。
而等她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四肢发软地跪在地上,粘腻的血溅上脸庞,正一滴一滴往下淌。
刚刚砍下的头颅像一颗被抛起的球般咕噜咕噜滚着,滚到她的面前。
那通红湿润的眼角上斜斜挂着一滴泪,将落未落,随着眼睫一眨,缓缓滑入被毛发遮掩的耳朵里。
池照秋就这样静静地与那颗头颅对视,看灰白的死气慢慢爬上他的瞳孔,十一秒后,那颗眼珠不再颤动。
她这是……杀人了?
池照秋依旧呆呆盯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一时回不了神。
周遭空气与时间仿佛也都停滞了,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余光只瞟到自己不住颤抖的手与染血的剑……
等等,这剑是从哪里来的?!
随着这个念头猛然撞进脑海,她的呼吸骤然停住,而身边的一切却像被打破了般,突然开始流动了,她耳边传来黑熊精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嗅到一股清幽的竹香,紧接着,汗水浸湿的手被另一只干燥有力的手牢牢握住。
“池姑娘!你还好吗?”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嗓音在头顶响起,池照秋惶然抬头,撞进那双熟悉的澄澈眼眸中。
“你…”池照秋愣了一瞬,呼吸急促起来,单手撑着他想要起身,“那个黑熊精呢?”
“小心!”向云曜的声音又快又急,被她单手撑住的胸膛快速起伏着,“你感觉怎么样?脑袋还晕么?”
池照秋没理会他的关心,依然挣扎着起身,抬头费力地朝四周张望。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向云曜只好先咽下疑问,小心扶着她起身,轻声道,“那只妖物已经被捉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头和身子好好连着,被绑在地上活蹦乱跳的黑熊精身上,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低声喃喃道:“还活着?怎么会…?”
那刚刚那些都是什么?难不成又是幻觉?
池照秋再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只有她、向云曜、黑熊精和辛夷两妖一人一半妖,向月枝和那白衣男人都不见了。
“你们……是怎么捉住他的?镇上的人呢?”池照秋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把注意放在眼前事上。
向云曜仔细端详她脸上困惑迷茫的神色,开口缓声解释:“是我用了一个术法将他定住,才将你救下了。”
这么简单?池照秋狐疑地对上他的眼眸。
刚刚混乱间,池照秋都没看过向云曜一眼,此刻正眼瞧他,才发现面前的少年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原本高高扎着的马尾此刻松松垮垮垂下,散乱的发丝随风飘动,浑身透着狼狈憔悴,那双眼睛却坦率又坚定地盯着她。
池照秋想起向月枝那双沉静的眼,耳边响起了那句‘我选镇中人。’
所以……她的意思其实是池照秋也是镇中人,她并不打算放弃任何一边么?
眼前的情况证实了这一解释,池照秋长舒一口气,刚刚积在心头的酸涩淡了许多,肉眼可见地放松不少:“向公子,你还好吗?”
“没事,”向云曜见她眉眼舒展,也不自觉扬起嘴角,抬手随意将肩上的头发往后拂去,继续道,“我们原本准备一人去追那个捉妖师,一人去救镇中百姓,但我姐放心不下你,再加上那术法极耗法力,我也帮不上忙,就留在这了。”
他顿了顿,问:“说来,池姑娘怎么晕过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她,少年人身量并不算是特别魁梧,但突然凑近依旧压迫感十足,颇有种审问的意味。
池照秋下意识微微后倾,对上向云曜探究的目光,心口莫名一跳,隐瞒了自己刚刚的经历:“我也没有印象了,可能只是当时太害怕了才晕过去了吧。”
话落,她立马指向那只黑熊精转移话题,装作好奇问道:“向公子,那个术法究竟是怎么把他定住的?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
“噢,那个术法啊……是专门用来定妖的术法,凡是中了术法的妖物都会陷入幻觉,有些会被定住一动不动,有些则会失去意识。”
念到最后‘失去意识’四字,向云曜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微微挑眉。
池照秋长长‘哦——’了一声,应和道:“这术法好厉害呀。”
她一脸惊奇,藏在衣袖下的手被自己掐出一道浅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