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背后传来断断续续的破碎语调，金瞳幼蝶似乎还没学会怎么说人话，因此说得格外缓慢阴森，恍若来索命的厉鬼
池照秋沉默地盯着那双巨大翅膀影子，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它们都是妖物，不是鬼。
更何况刚刚已经盯着看了这么久，是时候检验一下自己出众的适应能力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头，而后心跳猝然一滞。
那张非人的脸几乎要贴上她，池照秋瞪大眼，被迫近距离观看金瞳蝶的脸。
她终于明白，金瞳蝶的脸之所以看上去无比惨白，并不是天生脸白，而是那张脸上覆着满满一层白色绒毛，像是会动的蛆虫一般，密密麻麻地左右蠕动着。
“给我……吃…”它还在呢喃着。
“什么恶心……呕……向公子，向云曜！！！”
池照秋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接受极限如何被打破，她下意识大叫一声，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朝它猛力砸去。
抓得太急太狠，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手指，挖下一小块皮肉来，尖锐的刺痛如同一根细针猛地扎进指尖，那痛感清晰而强烈，反倒让她回神了。
向云曜此刻被剩余几双翅膀团团围住，云蓝色的衣袖浸着血，不住往下滴着。
金瞳蝶攻势凶猛，他一边挡着削到脖颈边的风刃利翅，一边心焦地频频往池照秋那边望去——
池照秋也迅速回头一瞟，正好与向云曜焦急的目光对上，就见几只金瞳蝶趁着间隙袭上他脆弱的脖颈，被他险险避开，留下一道刺目血口。
池照秋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呼唤，扭头转向自己面前的漏网之蝶，情急之下连称呼都干脆免了，大声吼道：“不必担心我！我有你给我的符咒和剑鞘，不会出事的！”
“好——”向云曜的回应中气十足，倒是让池照秋心安不少，“你再撑一会儿，我马上来！”
池照秋握着云蓝色剑鞘，轻轻点了点头。
她刚刚扔的石块不偏不倚正中眉心，那金瞳蝶被砸得晃了晃身子，几秒后稳住身形继续朝她挪来。
池照秋快速扫视着它全身上下，目光一顿，停在它细长的脖颈上。
那是唯一一个不被绒毛包裹的部位，似乎是认为她太过羸弱造不成什么威胁，这只金瞳蝶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将自己白到近乎反光的咽喉露了出来。
开了灵智的妖，最难对付，但也最好对付。
池照秋干脆放任自己身子颤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那金瞳蝶身子顿住，灰白眼瞳瞪大几分，紧闭的嘴缓缓张开，那条裂缝抬起一个上翘的弧度。
像是瞧见新奇玩意的顽童，望着扑腾的鸟雀露出一个稚气笑容。
金瞳蝶的脸越来越近，连翅膀都轻轻抖着，池照秋沉住气，甚至故意侧头露出自己的脖颈，捂着脸抽泣着。
“别哭……别…”
稚童般的细弱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池照秋来不及去思索它在说什么，倏然伸手朝那细长的脖颈掐去。
手指上被划破的血口蹭过金瞳蝶细腻的皮肤，留下鲜红的痕迹。
“呃……疼…”金瞳蝶的眼睛瞪大了，剧烈挣扎起来。
池照秋干脆往它身上一扑，用全身力量吃力地压住它不断扑腾扭动的翅膀，削铁如泥的翅膀往她身上猛力削去，却被池照秋身上的符咒撞了回去
她胸口一烫，怀里几张符咒自燃成灰，被吹散在风中。
金瞳蝶的脖颈看似细瘦，实则坚硬无比。
池照秋屏息凝神，两只手臂剧烈抖着，几乎要脱力，手掌也又酸又胀，像是握着一块冰冷的铁块，被冷气冻得刺骨生疼。
“放……求求你……”金瞳蝶的眼瞳盯着她，几滴眼泪溢了出来，将灰白无光的眼浸润得如珍珠般莹白、钻石般透彻。
池照秋对上那双璀璨如星、纯净似雪的非人眼瞳，一时间呆愣住，手掌不自觉松了几分。
被她压在身下的翅膀忽然一挣，迅速张大合拢，倒灌的风声呼呼吹着，顷刻间便将她牢牢地包了进去，一丝缝隙也无。
池照秋眼前一黑，四周变得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不断在这个狭隘的空间里回响着。
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她手上力道不敢松懈，警惕地抬头望去——
四面八方层层叠叠的金色眼瞳一齐望着她，而她无处可逃。
“大妖会惑人心智。”
向云曜的话在她脑中响起，池照秋赶忙闭上眼，但已经来不及了。
背上的清心咒不断闪着，像是一根勉强拉住理智的丝线，混乱的金色眼瞳在她脑中不断闪烁浮现，引起剧烈的疼痛，又被不断地压下模糊。
池照秋感觉自己好像淌在燃着火的凉水里，脑袋与身子一阵冷又一阵烫，将她苦苦撑到此刻的理智搅得一团糟。
“别怕……”
轻柔、破碎的细弱声音从她奋力掐紧的手掌中传来。
池照秋这回总算听清它在说些什么，惊愕中下意识睁开眼，对上了那双美丽的灰白眼瞳，而后眼前一花。
灰蒙蒙的雾模糊了她的视线，脑中的疼痛与清凉一同消散了，她后背闪着的清心咒亮起一道金光，随后熄灭了。
“小秋儿别怕。”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上，暖烘烘的，池照秋指尖一抽，有些费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先是柔软的嘴唇，而后是嘴角和一双明眸，它们弯出柔和的弧度。仔细看去，还能看到眼角细密的鱼尾纹，随着笑一起荡开来。
面前是一个圆脸女人，脸颊上的肉有些松弛，随着笑鼓起一个饱满的圆。
而这张脸，竟然与池照秋在现实世界中的养母有几分相似。
“妈……妈？”池照秋不确定地眨了眨眼，声音轻且小。
“嗯，妈妈在这儿呢，”女人低下头，温暖滑润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别怕，只是一场噩梦。”
池照秋一动不动地定住，眼睛都忘了转动，直到闻到一股显然从女人身上飘来的桂花香。
她的养母身上可没有桂花香……不对，她刚刚还掐着金瞳蝶的脖子，被它的翅膀困住。
这里是哪里？向云曜怎么样了？
池照秋用力将女人推开，还没走几步就身子不稳地晃了晃，几乎要摔倒。
下一秒，一双柔软有力的手撑住她的肩膀，女人温柔又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秋儿，你怎么了？”
“……”
池照秋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看，头顶暖阳照在身上，热得她后背出了一层薄汗，手指和脚底却不住发凉发软。
一颗枝繁叶茂的桂树立在她面前，浓厚的桂花香随着风吹拂到她脸上，周围立着爬满花藤的篱笆，她现在显然是在一处院子里。
池照秋突然想到什么，立马低头看去，只见手掌圆润可爱，原本瘦如枯枝的手指此刻又短又小，有些长的指甲被修剪得整齐，一丝伤痕也无，这一双手显然是属于孩童的小手。
按照以往看书的经验，池照秋沉思：难道她是跌进谁的过往里了？小秋儿……是这本书的原女配池照秋吗？
“小秋儿？”呼唤声从耳畔转到身前，女人担忧地看着她，牵起她的手，“你还好吗？”
“没事，”池照秋假装不经意地抽出手，扯出一个笑来，缩了缩肩膀，“刚刚那个噩梦太真实太恐怖了，把我吓坏了。”
说着肚子还咕咕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抬头朝女人嘿嘿一笑。
“你啊……”女人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再等等，你爹爹很快就回来了，我们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好吗？”
池照秋乖巧点头，正要说话，院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她们一齐扭头望去，一个男人在脆裂的木门中挣扎着爬起来，朝她们跌跌撞撞地奔来，身后跟着一道崎岖的血线。
“映郎？！”
池照秋还在愣神间，身后的女子已经向那男子冲去，将他稳稳扶住。
可怜的木门被一脚踩裂，崩成两半。几个身穿白衣，腰挂长剑的人慢悠悠踱步进来。
为首的男人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池照秋和女人身上。
“哟，”那男人一笑，露出他镶着白玉石的牙，眼睛眯成一条缝，“大妖怪还生了个小妖怪，叶映欢，你可还真是丢我们同门的脸啊。”
什么意思？妖怪？
池照秋茫然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群人，瞧见他们紧锁的眉和下撇的嘴角，以及脸上那副憎恶的表情，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戾气。
“秋儿，斐娘，你们快逃。”男人撑着起身，满是鲜血的手从那破裂的衣袖中颤抖着伸了出来，在女人白皙圆润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似乎有一股力往池照秋背上用力推了一把，她踉跄几步几乎是摔到男人身边，而等离得近了才发现，面前的男人与她的养父竟也有几分相似。
“爸爸？”池照秋忍不住去摸他的手，摸到一手粘腻的血。
见男人突然蹙眉，她连忙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握着的那鲜血淋漓手臂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刀口，深可见骨，伤口边缘的皮肉向外翻卷着，浸在滑腻的血中看不清晰。
池照秋怔怔盯着自己满手的血，一只柔软冰冷的手遮住她的眼，女人的声音低哑：“秋儿，不要看，往外跑，不要回头。”
池照秋张了张嘴，正想说话，之前推着她的力又快速将她外后一拽，身后传来怒吼声，她听见兵器相交刺耳的碰撞声，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感受到头发被一把扯断的疼痛感，听到女人撕心裂肺喊着‘快跑！’
她不能回头，只能抖着身子被那股力量拽着往前跑，嘴里突然尝到一丝咸涩的苦味。
池照秋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冰冷的空气猛然灌入胸腔，发酸发胀着似乎要将她的心脏撑爆。
不知跑了多远多久，手上的血早已凝固，池照秋的腿酸痛得几乎站立不住，任由自己倒在一片草丛里，大声喘着气。
天地间重归寂静，池照秋正躺在草丛中恢复体力，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
头顶传来男人低哑嘲讽的声音：“跑了这么远，累坏了吧？”
池照秋惊恐抬头望去，男人沾满了鲜血的衣摆蹭在她脸边，说话时嘴巴咧开一条缝，露出了门牙上被血浸润得鲜红的玉石。
“不如乖乖把妖丹给我，就此解脱吧！”男人吃力地举起剑，抖着手，似是用了全身力气向她心口刺去。
池照秋沉默瞪着他，单单只是这个动作已经耗费了她所有力气，被石头刮烂的脚底传来阵阵钝痛，麻痹着咀嚼着她的神经。
但当那柄剑刺来时，她茫然失神的眼却突然聚焦了，死亡带来的压迫将一切复杂极端的情感都变得直白而尖锐。
不甘与愤怒是如此清晰，疼痛也是。她甚至能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块骨骼与肌肉，能感觉到血液的流动与心脏的鼓动。
她还闻到了男人衣袍上血腥味，明明对于她来说应该是陌生的，此刻却又如此熟悉。
是刚刚那个女人和男人身上的血，原女配池照秋父母身上的血。
当然最浓的还是这人自己的血味，淅淅沥沥的鲜血从他持剑的手上滑落。
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只是握着剑都已是十分艰难，另只手臂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
和她相比，显然他更像个任人宰割的猎物。
池照秋眼中闪过一丝幽幽的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