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脚程不慢，晌午便到达了闽安镇，此刻正是热闹时分，高高低低的茶馆、酒馆、当铺、作坊挤在一块儿，铺子里的伙计们也挤在店门口高声吆喝，一声盖过一声。再看那肉铺早餐摊子零嘴铺子紧挨在街道两边，各种香料与热气腾腾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池照秋被这人间烟火气猝然一燎，竟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退缩之意。

“愣着做什么？要不要去逛街？”向云曜一句话就将她从天上扯了下来，变成了肚子会饿脚会酸的凡人，池照秋回过神瞅他一眼，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向公子，你身上的钱够吗？”

“自然！”向云曜拍了拍自己侧腰上挂着的钱袋，朝她得意地扬扬下巴，“今日本公子就拿私房钱来请池姑娘吃点好的。”

他顿了顿，又道：“不只是吃，池姑娘看上什么尽管买，就当是庆贺你同我们一起上路，不用客气！”

“真的吗，什么都可以买吗？”池照秋双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立马把什么纸片不纸片的抛在脑后，兴致勃勃就要拉着向月枝去逛街。

“我就不去了，你们两人在街上好好逛逛，玩一玩。我先去找客栈，等会儿我们在豪香大酒楼门口见。”向月枝自然地接过向云曜与池照秋肩上的包袱，嘱咐道，“云曜你照顾好池姑娘，一会传声符联系。”

池照秋跟向云曜乖乖点头，异口同声应了声好。

原本池照秋以为那破旧茅屋最近的镇子也只是个小镇子，没想到刚来正巧赶上集市，她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各色吃食小玩意儿看得她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瞅见什么都先哇一声，向云曜见她脸上露出这么兴奋的表情，不自觉情绪也变得高涨，兴致勃勃拉着她逛过每个铺子，仔细为她讲解每一个小物件儿。

边讲边自然地递过银钱，将那小玩意儿放在池照秋手中让她看个过瘾。

嚯，这雕花簪子，款式简单却也刻得精致，花瓣栩栩如生…欸？池姑娘手上拿的这个簪子倒是独特，由铜镜片粘合而成，铜镜片后是蚌珠，可惜瑕疵如此明显…噢，池姑娘喜欢啊？咳，这簪子虽有些瑕疵却也瑕不掩瑜，别有趣味！

这胭脂，红得亮丽鲜艳，池姑娘涂上这个定是光彩照人……咦？池姑娘你…真的想试这个绿色？

池照秋捧着满满一手的东西，笑得如春光下绽放的艳丽花朵，被向云曜怀疑人生的表情和舌头打结模样逗得一颤一颤的，向云曜也盯着她一起傻笑，心里满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与畅快。

池姑娘可真是好人啊，说什么都笑，看什么都惊喜，我竟然能遇到如此捧场的朋友。就连我姐都嫌我聒噪，我这哪里是聒噪，明明是还没找到知音哪！

他被激得购买欲大涨，一股恨不得把路上商铺里所有新奇玩意儿都买下来的势头，路上行人被两人要买穿一条街的气势惊得连忙让路，远远投来困惑怀疑的目光。

这女子穿得简单，见识短浅像是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妖怪也就罢了，旁边那公子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连林三娘做坏的簪子、楚二娘弄错颜色的胭脂都买，真是冤大头。

成衣铺里，几个围在一起挑选衣物饰品的顾客听到前面碧衣姑娘又‘哇’了一声，脸上一齐露出嫌弃鄙视神色，对视一眼忍不住嘀咕取笑，正嬉笑着，那姑娘身边话多且密的冤大头突然扭过头来，一直微微上翘的嘴角抿得平直，轻飘飘往他们这瞥了一眼。

明明什么也没说，那几人莫名感觉脖子一凉，尴尬地闭嘴看天看地，缩着脑袋不敢再笑。

向云曜听得清楚，池照秋又怎么察觉不到周遭人刻薄的目光与议论，只不过她第一次感受书中世界的古代集市氛围，一切都新鲜有趣，再加上身边这人极会调动情绪，也忍不住兴奋起来，一时有些忘形。不过她也不想连累向云曜跟她一起受嫌弃被议论，正想着收敛一些，便瞟到了向云曜的小动作。

池照秋心里不由一暖，于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继续情绪高涨地接向云曜的废话。

站在一旁的商铺老板眼睛在池照秋怀里捧着的物件上转了一圈儿，突然露出个灿烂了然的笑容，回身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件看起来皱巴巴的花衣裳，摆到池照秋面前。

“这位小姐来看看这件，看看上头别致的小碎花，姹紫嫣红多喜气，再看看这两边衣袖上绣着的七彩花瓣，这衣裳，啧啧啧！在这世上可谓是独一无二哪！”

独一无二的丑是吧。

池照秋沉默看着眼前绣着花花绿绿小碎花的裙子失语片刻，勉强笑了笑，委婉道：“这件就算了吧…”

向云曜更是毫不留情：“好丑，店家你怎么能拿个过时的丑衣裳糊弄我们？”

“哎哟！”老板连忙把这衣裳卷巴卷巴又扔回角落里， “瞧我这老糊涂的，拿错了拿错了，是这件！”

说着又翻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来，殷勤地捧到两人面前。

池照秋眼前一亮，这件可比刚刚那件顺眼多了，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颜色，淡淡的牡丹粉红宽袖配月白色交窬裙，清丽明朗，不会过分艳俗又衬气色，装饰也不花哨，一朵牡丹斜飞在肩侧，若隐若现。

“这件不错，衬气色。”池照秋满意点头，如此点评道。

向云曜瞅着她的神色，一脸怀疑地接过衣裳，往池照秋身上比。

当初他第一眼看见池照秋时，还以为大晚上撞见了鬼，那鬼一声不吭就往他姐背上蹿可把他吓了一跳，再后来她们接连遇到危险，池照秋没有时间歇息，面色依然惨白。

不过这一路她们逛下来，池照秋没少跑跳，脸色终于红润一些，沾染了点活气，此刻再配上这件衣裳，明媚灵秀，从嫩柳叶变成了天真烂漫的野花。

“就这件吧，”向云曜也满意极了，将衣服递还给老板， “麻烦帮我们包起来。”

见向云曜真的要去摸钱袋，池照秋连忙扯住他的手，制止道：“等等，向公子你都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了，太破费了，这件就算了吧。”说着，她看向老板，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我们先看看。”

“好不容易找到件喜欢的，怎么能算了呢。”向云曜不在意地拂开她的手，伸手摸了摸钱袋，随后面色一僵，汗流浃背。

空空的钱袋在风里抖了抖，似乎在无声嘲笑他的挥霍。

嘶，今日买得有些上头，好像没钱了。

商铺老板眼睛往他钱袋上一瞟，脸上笑容不变，目光灼灼盯着向云曜。

“咦，我记得我钱袋里应该有钱呀——”向云曜皱起眉，甩了甩钱袋子，眼睛一转落到了池照秋身上，“对了池姑娘你那儿还有银两不，先垫付一下，我晚些再还你。”

钱？我哪来的钱？

池照秋指着自己，看看向云曜笃定的眼神，再看看商铺老板看破不说破的笑脸，低头不确定地摸了摸腰，又掏了掏衣袖。

“钱袋…我好像没有钱袋……”池照秋把身上能掏的口子摸了个遍，迟疑两秒，抬头看向向云曜。

“咦？怎么会！”向云曜眼睛一瞪，表情比她还不可置信，“是被贼偷了还是被狗叼了？”

“啊？这…”池照秋还没来得及反应，向云曜直接一手揽过池照秋怀里的物件，一手扯着她，头也不回就往门外跑，嘴里还大声喊着：“来不及了，快追！我们现在去追还不迟，老板——我们等会再来啊！”

池照秋一脸懵地跟他一起顺着长街不知跑了多远，直到向云曜突然停下，两人对视一眼，再也憋不住，跟身上长了虱子般抖了起来，最后捂着脸笑成一团。

“咦？你们说，今晚的游灯会怎么还没开始布置？往年不是应该早就开始筹备了吗？”

一群穿着打扮明艳的女子与她们擦肩而过，声音不算大，但池照秋还是捕捉到了‘游灯会’三字，与向云曜还算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池照秋凑到她们身边，眼里透着好奇，友善笑道：“几位姑娘，请问游灯会是什么？”

其中一个头戴发钗，长得圆润可爱的女子打量着她们，露出个亲切的笑：“你们是外乡人吧，游灯会是我们闽安镇一年一度的盛会，一开始是叫游魂会，为的是纪念百年前向家捉妖师向青山途经闽安镇，帮我们祖辈平定妖物，很早以前我们还会围着篝火祈福。只是后来迁到镇上的外乡人和旅客变多，这才慢慢变为灯会，游魂会也改口成了游灯会。”

难怪今天这么热闹，池照秋心想，没想到这个‘游灯会’还与向家先祖有关。她侧头瞄了向云曜一眼，他听得津津有味，眼里似乎有光，像一只摇着尾巴听人夸奖自己主人的骄傲小狗。

池照秋回过神，面色古怪地把这奇怪联想赶出脑袋，继续认真听着。

圆脸女子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高台：“今晚会有捉妖师站在那高台上放青魂灯，据说这青魂灯能连接人间与冥界，传递人们与逝者之间的思念……”

旁边围着的几个女子也挤进对话，热切道：“既然来了，你们一定要逛逛今晚的游灯会，青魂灯放飞的场景可壮观了，很多有情人都会在灯下许愿呢。”

池照秋微愣，与一脸困惑的向云曜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解释，那群女子就笑着挥手与她们道别：“我们还要赶着回去收拾打扮呢，两位晚上有缘再见！”

池照秋跟向云曜目送她们消失在人群中，两人再对视一眼，向云曜瞅见了池照秋眼里明晃晃的期待与兴奋。

他忍不住笑了，指向前面的酒楼：“池姑娘，我们先去吃饭吧，你肚子都叫一路了。”